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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孔子之道即是仁道也,仁道即人道也。人道必以各自之已为基点,为中心。故其告颜洲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德为己心在所得。孔子三十而立,即是立己德也。五十而知天命,乃知己德即由天命。

  故曰“天生德于予。”(七)至此而天人内外本末一体。

  孔子所云之一贯,即一贯之于此心内在之德而己。孔子不言性与天道,因性自天赋,德由己立,苟己德不立,即无以明此性,非己德亦无以行人道。人道不行,斯天道亦无由见。故孔子只言己德与人道,而性与天道则为其弟子所少闻也。此德虽属己心内在所得,亦必从外面与人相处,而后此德始显。故曰据于德,又曰依于仁。从人事立己心,亦从己心处人事。仁即是此心之德,德即是此心之仁,非有二也。依据于此而立心处世,即是道。若分而言之,乃有体乐射御书数诸艺,皆为人生日用所不可阙,亦为此心之德之仁所当涵泳而优游。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九)

  孔子身通六艺,时人皆以多能推孔子。然孔子所志乃在道。艺亦有道,然囿于一艺则只成小道。故孔子又称之曰鄙事。而孔子必教人游于艺,此所谓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则艺即是道而不是鄙矣。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

  吾执御矣。”(九)

  执一艺即不能游于艺。孔子言若使我于艺有执,专主一艺以成名,则执射不如执御。因御者为人仆,其事尤卑于射。事愈卑,专执可愈无害。行道乃大事,执一艺,又焉能胜任而愉快乎。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心以及人为恕。忠恕即己心之德也。论语第二章,有子即言孝弟。下至孟子,亦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亦即是己心之德。有、曾、孟子三人之言忠恕孝弟,皆极简约平易,人人可以共由,并皆有当于孔子一贯之旨。惟孔子言一贯,则义不尽于此。宋儒谓论此章,曾子一唯,乃是其直契孔子心传,此乃附会之于佛门禅守故事,决非当时这实况。

  今试再推扩言之。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

  “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曰:‘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他日,又独立。鲤超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十六)

  此见孔子平日之教其子,亦犹其教门人,主要不越诗与礼两端。诗教所重在每一人之内心情感,礼则重在人群相处相接之外在规范。孔子之教,心与事相融,内与外相洽,内心外事合成一体,而人道于此始尽。孔子之教诗教礼,皆本于自古之相传。故曰: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七)其晚年弟子中,如子夏长于诗,子游长于礼,此皆所谓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者。然孔子这传述诗礼,乃能于诗礼中发挥出人道大本大原之所在,此乃一种极精微之传述,同时亦即为一种极高明极广大之新开创,有古人所未达之境存其间,此则孔子之善述,与仅在述旧更无开新者绝不同类。

  抑且孔子之善述,其事犹不尽于此。孔子常言仁智,诗礼之教通于仁智,而仁智则超于诗礼之上,而更有其崇高之意义与价值。诗与礼乃孔子之述古,仁与智同孔子之阐新。惟孔子不轻以仁智许人,亦每不以仁智自居。

  孟子:

  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

  “圣则我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

  “学不厌,智也。教不厌,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

  孝弟尽人所能,忠恕亦尽人所能。然孔子又曰: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五)

  言忠信,亦犹言孝弟忠恕,皆属此心之德,而孔子之尤所勉人者则在学。学不厌,亦非人所不能,亦应为尽人所能。孔子自曰:“十有五而志于学。”一部论语即以“学而时习之”开始。圣人虽高出于人人,然必指示人有一共由之路,使人可以由此路以共达于圣人之境,乃始为圣人之大仁大智。此路系何,则曰学。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毕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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