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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绿草如茵的河畔上,弟子们拱围在夫子身边,或蹲,或坐,或仰,或伏,夫子操琴,弟子们唱歌。先是独唱,后是合唱,抒情言志,或悲,或喜,或壮,歌声驾着骀荡的春风飞向天际,歌声融进温暖的春天里,溶解在泗水的碧波里,奔向远方,奔向大海。春天的泗水河畔,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乐园,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权夺利,没有血腥与污秽,有的只是春天的和谐。

  说笑了一会,弹唱了一会,弟子们各自分散游玩,有的采花,有的捕蝶,有的垂钓,有的戏水,有的弹琴唱歌,有的谈心抒怀,只有颜回和子路在陪着夫子闲坐。孔子说:“你们两人何不各言尔志呢?”

  子路是个急性子,夫子的话音未落就开了腔:“愿我的车马和衣服与朋友共同使用,用坏了亦无不满。”

  颜回经过深思熟虑后,慢条斯理地说:“愿无夸己善,无表己功。”

  孔子满意地点点头。子路说:“请夫子谈谈您的志向!”

  孔子微笑着说:“吾之志是使老者安逸幸福,朋友相互信任,青年相互关怀。”

  颜回说:“昨夜见夫子瞑目凝神良久,不知夫子在作何想。”

  孔子回答说:“加我数年光阴,万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懒惰者总嫌时光走得太慢,奉献者总叹人生太短。

  “回呀,听说尔近作歌一首,何不唱给为师听听。”孔子说着将琴推至颜回面前。

  颜回并不推辞,调正琴弦,边弹边唱道:

  有利剑兮匿于鞘中,
  有美玉兮泥土深藏。
  虎落平壤兮反不如犬,
  凤凰落地兮被鸡啄伤。
  生不逢时兮玉石不辨,
  不遇明主兮骥锁厩房。
  用之则行兮闪闪发光,
  舍之则藏兮不卑不亢。

  “好,言志抒怀,切中时弊,曲调亦甚优美动听。回呀,重歌一遍。”

  颜回奉命再唱一遍。孔子先是洗耳恭听,继而手舞足蹈地和着唱了起来。唱完连连赞叹道:“好一个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有你我二人能够做到。”

  子路见老师在夸颜回,心里很不是滋味,是不服?是不愤?是轻蔑?还是嫉妒?可能都有一点,他是个不能隐瞒观点和感情,心中藏不得半句话的直性子人,于是粗声粗气地问:“夫子,倘您统率三军出征,那么将由谁偕同呢?”

  孔子早已明白了子路的心意,先默不做声。子路很自信,在诸多同学中,最数自己勇敢,武功高强。莫看弹琴鼓瑟粗手笨脚,挥剑相拼,保卫夫子,同学们则谁都不是个儿。他美滋滋地望着夫子,单等夫子一言出口,也好在颜回面前炫耀一番,平衡一下自己不平的心情。半晌,孔子却说道:“徒手搏虎,徒足涉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之共事。吾所与者,必临危而惧,遇事而慎,善于谋略而能成大事者……”

  子路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夫子的话虽然很委婉,但他知道这是在批评自己有勇无谋,办事粗鲁,羞愧地低下了头。

  五黄六月的一天,孔子又率一班弟子向北进发,他们要去泰山揽胜。

  孔子一行,顶烈日,冒酷暑,晓行夜宿,约行了三五日,来到泰山脚下。举目仰望,可以看清泰山那雄伟的轮廓了。再往前,路愈走愈崎岖,人也愈行愈感艰难。这天时近中午,大家都觉饥肠辘辘,孔子便命停车,寻客店打尖吃饭。哪知这穷乡僻壤,并无客店,不得已便走进一家茅舍,向主人买食充饥。这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但山里人好客,听说圣人驾到,便尽全力热情招待。饭后孔子让冉求付过铜贝,算做饭钱。主人死活不肯收受,说:“我们这山沟旮灵,无鱼肉荤腥招待远方贵客,吃些家常便饭慢待客人,怎好厚颜取酬。”

  孔子说:“贫寒之家,饭菜来之不易。能给我们这不速之客一方便,解我师徒饥饿之苦,已感恩不尽,岂有不付酬劳之理!”说着硬将钱塞与主人,道谢告辞,出门登车往泰安而去。

  泰山古称“岱山”,又称“岱宗”,春秋时始称泰山。因位于华夏东部,故称“东岳”,为五岳之一,主峰海拔一千五百四十五米。山势磅礴,浑厚雄伟,有“五岳独尊”之称。

  孔子师徒数人循东谷以入,沿山路攀登而上,一路风光无究,气象万千——或林荫夹道,峰回路转;或盘岩叠嶂,突兀峻峭;或泉水低吟,林清谷幽;或绝壁矗立,青峰刺天;或剑峰冲天而起,斩云为雨;或白云缭绕,山峦飘浮;或飞瀑悬流,溅银铺玉;或古松招手,迎来送往;或幽谷深壑,寒气弥漫;或怪石嶙峋,溪穿石间……奇峰异岭,千姿百态——有的貌若老人,有的形如长剑,有的神若怪兽,有的状似羽扇,有的明烛高照,有的门户洞开,令人目不暇给,美不胜收。他们正走得热汗涔涔,眼前盘道两旁,古柏参天,阴森蔽日,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苍翠洞穴。步入柏洞,穿行其间,顿觉凉气袭人,暑气尽消。

  攀上中天门,仰头北望,岱顶云梯高悬,俯首南眺,汶河碧水若带,东有中溪山雄峙群峰,西有凤凰岭蜿蜒奔腾。抬头望,左边山坡上有一株古松,你看它探身招手,郁郁葱葱,仿佛在喜迎三江八河的游客,笑送五洲四海的宾朋。休看它岁岁月月身居深山,但却朝朝暮暮耳伴笑声。风霜雨雪令它强筋傲骨,千秋万载永远年轻。迎阳洞深广若屋,可容二十余人,顶壁凝露垂珠,仿佛无数饱含乳汁的奶头,那乳汁就要滴落下来。万松山上苍松环翠,乱云飞渡,松海生波。山顶有一平地,孔子师徒驻足少憩。观山色,听松涛,别有情趣。再往前走,石级依山势曲折而上,名曰“十八盘”。远望十八盘,像碧霞元君投下的一条素练,缥缈缭绕,飞舞云端。

  攀登在十八盘上,只听山在呼,林在吼,仿佛海潮在涌。身边烟腾雾漫,只觉得身子在荡秋千。先慢后紧,越往上攀石级越陡、越险,只好手脚着地,磨胸捏石而前,回视山下,大有腾云驾雾之感,于是神志更壮。不回头倒好,一回头更觉凶险,仿佛随时都有滚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之可能,于是只好屏息瞑目,然而心潮却像大海的波涛一样在翻腾,终于攀上了南天门,进入了仙境。按说这就该是山之极顶了吧,不,上边还有月观峰、日观峰、仙人桥等许多名胜。真乃山外有山、天上有天啊!漫步天街,奇花异草俱都躬身施礼,慷慨地奉献着郁香,簇拥着孔子师徒来到了天柱峰。孔子傲立于岱宗之巅,蹶起于天地之间。他胸中揣着日月,襟袖生着云烟。万水从他脚下流过,千峰拱于他的膝前。举目远眺,只觉得乾坤朗朗赤,心胸荡荡宽,不禁脱口喊道:“啊,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夜色笼罩了天柱峰,千山万壑渐渐隐去。孔子师徒找一处背静地方篝火野餐,吃饱喝足之后,或抚琴唱歌,或说地谈天。他们是大自然的儿子,此刻又融于大自然,崇辱皆忘,成为真正自由的人。这一夜,不知山下有人看到他们那熊熊篝火否?若看见,当是天宫之明烛。不知有人听到他们那悦耳的琴声否?若听到,当是天宫之仙乐。这一夜,他们铺地盖天,餐风饮露,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真诚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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