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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夜半,狂风野兽般咆哮,大雪盈天吞地,孔子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他想去告诉子路,今日风雪特大,不要再练了。但又一想,还是试一试他的毅力,看他如何抉择。孔子披上衣服,点上灯,抱了一些《易》简,细细地琢磨着。这部书太深奥了,一般人都难以理解。为了弟子们学习,也为后人着想,他打算著一本解《易》之传,姑且名之为《易大传》吧。这样可以把自己多年研究的心得和对人生世事的看法融汇进去。

  忽然,他听到外面有声音,伏在牖上向外一看,只见风雪夜中,有一个人正在用木锨铲雪。孔子赶忙来到门外一看,啊,正是子路。他心中一阵惊喜:好一条硬汉!如果在这样的风雪之夜逃命那算不了什么,而在这风雪之夜中练箭,可谓勇士也!

  孔子被子路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他踏着刚刚铲出的雪壕似的小路朝子路走去。

  子路回头一看,见是夫子来了,急忙说道:“噢,夫子,天这般寒冷,您怎么来了?

  孔子见子路络腮胡子上结满了冰碴,全身被白雪裹着,心疼地说:“仲由呀,看你都成了冰雪人了,快回去吧。”

  “不,如果不铲出路来,到天明雪会积得更厚,越发不易铲了。”

  “咳,如此狂风暴雪,用不了多久就把雪壕填平了,铲也无益,还是回去吧!”孔子劝道。

  “不,我一直要干到风停雪住!”子路执拗地不肯罢手。

  孔子上前硬夺下木锨说:“由呀,你光会苦练,蛮练,还需巧练才行。快回去听我给你讲些道理。”说罢,孔子硬把子路拉回室内。

  二人坐定,孔子慈爱地望着子路说:“由啊,野小子,只知用力,不知用心。凡事均需用心体验再做,然后边做边体验,方可有成。譬如这弓,”孔子说着把子路的弓拿在手中,“你要懂得它的特性方可熟用。三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对。六材既备,技巧和之。干,以为远也;角,以为疾也;筋,以为深也;胶,以为和也;丝,以为固也;漆,以为受霜露也。好弓材以柘木为上,檍次之,山桑又次之,橘、荆、竹更次之。弓干需色赤黑而声清扬。赤黑则近木心,清扬则远树根。凡剖析干材,射远者用反顺木之曲势,射深者要直。”孔子讲到此处,征询子路的意见说:“怎么样?愿意听吗?”

  子路迫不及待地说:“听,听,我没想到这弓箭尚有如此高深的学问。”

  “是啊,比方这箭吧,兵矢,箭槁前面五分之二与后面五分之三轻重相等;鍭矢,前面三分之一与后面三分之二相等。箭羽长为箭槁长的五分之一。如箭槁前弱则箭垂而偏低,箭槁后弱则易掉头回飞,箭槁中弱则纡回不直,箭干中强则轻飘不定,羽毛太丰则箭行迟缓,羽毛太纡则疾速旁落。是故择箭,其形自然圆润,同圆者以重为佳,同重者以节疏为佳,同节者以色如栗为佳。你看,这矢箭之中,我已为你备齐各种箭槁,不知你察觉否?”

  “啊,果然如此。”子路这才仔细观看矢箙中的箭槁真的各有不同。他把一支支箭摆在案头,像是第一次见到它们。

  “这是鍭矢、杀矢、兵矢、田矢、茀矢……”孔子一一向子路指点着。接着他又顺手拿起弓对子路说:“这弓亦有夹臾弓、王弓、唐弓、句弓、侯弓、深弓各类。”

  子路高兴得像个孩子:“夫子多讲些道理给我,我枉用弓箭几十年,全然不知其中学问。”

  “弓体外桡多而内向少者为夹臾之弓,宜于缴射。外桡少内向多者为王弓,宜于射革与木椹,外桡与内向相等者为唐弓,宜于射深。弓角优良者为句弓,角干皆优者为侯弓,角干筋皆优者则为深弓。”

  “夫子,怪不得世人称你为圣人,你真是样样俱通呀!”

  “说我圣,说我仁,我怎么敢当呢?我不过是学习不知厌烦,教诲别人不知疲倦罢了。”

  “夫子,就连这弓角也有讲究吗?”

  “当然。”孔子拿起弓,抚摸着弓角说:“秋天杀的牛角厚,夏天杀的牛角薄。稚牛角直而润泽,老牛角弯而干燥,病牛角伤而薄污不平,疲瘠之牛角无光泽之气。角色青,角尖丰,角底白,长二尺五寸(一周尺,合今19.91厘米)之角,其价之高与牛同。只有角、干、筋俱佳的弓,才堪称良弓。只有谙熟弓之特性及其工艺,方能练成上乘射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

  子路叹了口气,懊丧地说:“可是我却器也不懂,事也不成啊!眼看百日将到,我的射艺却离夫子的要求相差甚远,真急死我也!”他说着两只粗大的手在一起狠狠地搓着,看得出他正心急如火燎。

  孔子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子路莫名其妙,瞪着圆铃似的大眼,懵懵懂懂地望着孔子。

  “傻小子,”孔子朗朗地笑着说,“我那是试你的毅力,挫你的锐气,砺你的德行,验你的性格。其实,射箭真功非百日千日可成,须待一生不懈。今日见你如此心诚志坚,定收你为徒。百日一到,行礼便是。”

  子路听了这话,一把抱住了孔子的肩头,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师徒二人久久地对视着。子路揉了揉湿润的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孔子笑着轻轻地拍着子路的肩头,满怀期冀地叮咛道:“野小子,日后要剔除野性,修养德性。以仁修其内,以礼修其表。仁以养其心性,礼以度其言行。如此可以为君子也!”

  子路行入门拜师礼的日子到了,弟子们都换上了缝掖之衣,章甫之冠,双手执笏,整齐地站在杏坛两侧。孔子端庄地坐在屏风前的席上。曾皙自报奋勇地当了子路入门的介绍人,引导着子路从门外进来。子路身着儒服①,双手擎着贽礼——一只死了的大雁,表示誓死效忠之意,从门外迈着缓慢的步子,恭恭敬敬地来到孔子面前立定。曾皙一反往日嬉闹随便的神态,用宏亮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孔门弟子曾点,绍介卞人仲由入门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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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缝掖之衣,章甫之冠即儒服。】

  仲由躬下身子,把大雁举过头顶,心悦诚服地说:“卞人仲由,仰慕夫子仁德,愿委贽行礼,请为弟子。”说着上前呈上大雁。

  孔子接过大雁说道:“可也。孔门以仁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士不可以不弘毅(刚强而有毅力),任重而道远!”

  “弟子死守仁道,死不旋踵!”

  “善哉!仲由自此可为孔门弟子!”

  曾皙道:“请行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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