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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这一路上,嘉庆帝几乎把能够搜到的细节都想遍了,一次次回味,一次次感慨,要不是出了这件事,说不定真能纳梅香为妃呢。

  “直趋圆明园。”嘉庆帝从沉思中拔出思绪,思路又回到了那个案子上。“陈凤翔可押到京城了吗?”嘉庆缓过神来,问一直站在身旁的董诰。董诰手捧军机处的折子,说道:“军机处及刑部都等着万岁爷回去定夺呢。”嘉庆帝说道:“百龄有没有奏折呈上?”董诰说:“至今还未有。”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上书房里还亮着灯光,从窗口辉映出的阴影部分里,还可依稀辨认嘉庆帝盘坐的身影。他决定还是回宫再说,望着御案上一堆堆急待处理的文书,嘉庆帝也就渐渐地忘了那小镇上的一切。嘉庆帝的思绪跳出了一个情感漩涡,很是费了一番精力。只是到现在,他才捧着一杯酽茶,盘膝坐在炕上,把目光转移过来,盯着窗外黑漆的夜空发呆。自从人秋以来,像捅漏了天河似的,北京城里,浙浙沥沥的秋雨就一直下个不停,给处在愁闷之中的嘉庆帝,又增添了几分忧愁。

  他坐起身,踱到御案前面,文书堆积如山,大都是各地来的河汛和民事的奏章。这连续不断的秋雨使嘉庆帝十分忧虑。他疑心刑部没能很好地贯彻他的圣旨,这不,随手一翻,因礼坝的水祸受灾的百姓的情报十分显眼地摆在那儿,灾民眼见无法过冬,而户部已无再拨的饷粮用来赈灾,原因是在修复礼坝时已额外支出了一千万银两。嘉庆帝忧心忡忡,本想趁这几年战事平定,励精图治,搞好各地工程,让普天下的百姓遍泽恩惠,不想,才隔不久,便有烦心的事报上来。

  “好你个陈凤翔,还敢上奏为自己辩解?”嘉庆帝的目光落在一份清秀而工整的奏折上,他一看这一行行悦目的小楷,就熟悉这是陈凤翔的笔迹。想当初,嘉庆帝打算提拔后起之秀,由两江总督百龄的保荐,提拔陈凤翔。实际上,提拔陈凤翔时,遭到不少大臣们的反对,松筠就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松筠说,陈凤翔在直省时名声并不怎么好,仅担任永定河道,十四年又擢升河东河道总督,十五年又总掌南河,其实政绩并不明显。但嘉庆以松筠久在京城,不知此人详情,还是准了百龄的奏折,并提议要陈凤翔拿出办法。果然没隔几日,陈凤翔的奏章放到嘉庆手里,也是这么隽秀的字体,在上好的宣纸上透而不漏,饱而不涸,嘉庆帝爱才,心道:这或许是个精细的人。

  嘉庆帝顺着陈凤翔的奏章往下看:……礼坝塌方,固然有臣子未临河工之罪,然而,礼坝的大堤却不是罪臣督修。当时,罪臣正在家养病,前后有十几天的时间,未能亲自察看,仅凭百龄总督的验证行事。开工之日,罪臣病愈,但身体依然很不适应,天气燥热,双膝发麻,酸痛不止,还是难以成行。八月初二,罪臣接到急报,下桩松动,有毁堤的危险,即著停止下泄河水。可百龄大人并未采纳,将其搁置,仍按罪臣的先前预放量排水。既然事情木已做舟,罪臣当承担尸位素餐之罪名。罪臣对万岁爷的惩罚,毫无怨言,甘愿戴枷以警世人;但罪臣以为,若只惩罪臣一人,恐众人不服,罪臣更是不服,既然一切都按照两江总督大人的话去做,为何罪臣一人承担水毁之全部罪名?果真如此,到那时,诚如万岁所言,又有谁敢担任修复河堤,局面也将急转直下不可收拾了。诚望万岁三思。”

  看到这,嘉庆帝焦躁地站起身,朝外边喊了一声:“张明东!”

  “奴才在。”随着应声,张明东躬身前趋,“万岁爷有何吩咐?”脸上还挂着一道紫红色的伤痕,嘉庆问道:“百龄来了没有?松筠来了没有?”

  “回万岁爷的话!恐怕是要到了。奴才已让林顺前去叫了,估计这会该是在路上了。”张明东不安地答着,手却捂着脸。嘉庆帝沉思一会点点头。“哎,你的脸怎么了?”嘉庆随口问道:“回万岁爷,不小心碰的。”张明东说:“适才,奉万岁的旨意,给皇后送那只五香鸡时,石阶上的青苔滑倒了奴才。”

  “胡说!从这去坤宁宫,沿途有走廊相接,何来青苔?”嘉庆帝一听这样不伦不类的谎话,便一语指破。

  “奴才该死!”张明东快速地抽了一下嘴巴,低下头,不敢正视嘉庆帝。过一会,嗫嚅地说道:“奴才在皇后面前说话不小心,得罪皇后,奴才罪有应得!”

  “你说什么来着?皇后一般性情温和得很啊。”嘉庆帝不解地问道。

  “奴才送鸡去时,看到皇后正有说有笑,心情愉快,奴才想万岁这儿正宵旰勤政,就说了句,皇上正‘为伊消得人憔悴’呢。皇后一听,就动了怒,骂奴才敢用艳词调侃皇后,就拿了一柄戒尺打了奴才。”张明东惶恐不安。嘉庆心道,该是应罚了,把脸一沉道:“你也是久在深宫的人了,怎么连长幼主婢也不分呢。你怎么敢在皇后的跟前说这样的话,看来你这个差事也当到头了。”嘉庆帝说得慢条斯理。

  “不,不,奴才没敢在皇后面前说这样话,是对皇后的宫女应红说的,是应红告知皇后,皇后才传奴才进去受罚的。”张明东红着脸分辩道。

  这下可把嘉庆帝惹恼了,没想到一个太监,竟敢在朕的面前连连说谎,要不一句句盘问,哪里还能得到更多的实情,再说,张明东对应红说的话不无几分挑逗的味道,之所以吞吞吐吐是想遮掩这一层的关系,不禁一拍御案:“好你个狗东酉,竟敢连连欺骗朕。上次皇后是怎么说你来的,你从明日起就回膳事房烧火吧。”嘉庆帝狠狠地瞪了几眼张明东,“滚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来人,罚掉张明东本月的俸禄,拉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嘉庆帝心道,连个太监都敢欺瞒朕,那平日里有权有势的大臣们可都得提防才是。不一会过来几个武士把张明东拖出去,跟在武士身后的一个年轻的太监不由得心里暗暗得意,他连忙上前送给嘉庆帝一杯羊奶,谄笑道:“万岁爷,喝杯热奶吧。秋里夜寒,还是保好龙体安康才是。”嘉庆问道:“你叫何名?”

  那名太监习惯地抹了一把脸,说道:“万岁爷不认识我了。噢,万岁爷,你喝一点,奴才再给你说。”嘉庆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反正总感到熟悉。

  “西巡五台山时,”那年轻的太监似乎想提请嘉庆帝的注意,有意地把话说得很慢,“那荒村之行,万岁爷在溪边时……”一面说,一面用眼观察嘉庆帝的睑色。

  “噢,”嘉庆的手一抖,似乎打开了记忆的仓库大门,他倏地一下消失了刚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你何时进宫的?”

  “回万岁的话,奴才进宫已有两年了。”那年轻的太监小声地说道。

  嘉庆仔细地打量他,这是一位年二十岁左右的太监,高挑的身材,长长的脸形,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过人的精明,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显得谦和而又恭顺,但总有一些让嘉庆帝看了不舒服的讨厌的谄媚。但嘉庆还是欣赏他的机灵,看样子口齿伶俐,办事也利索。“你是哪位大臣推保来的?”嘉庆帝问道。他已认出这位小太监,好像当时给自己的印象还是很深的。那太监说道:“奴才名唤林升,记得在五台山脚下的那个荒村,万岁爷迷了路,就是奴才领万岁爷找到的那个……那个……”

  嘉庆帝笑道:“别说下去了,朕想起来了,当时,朕对你说,一旦有机会,便可送你入宫。不想事情过了几年,你倒凭自己的本事,到了皇宫,真是世界太小了啊。你以后就跟在朕的身边吧。”林升喜出望外,叩头称谢,又说道:“奴才还没回万岁的话呢,是定亲王绵恩选来的。”嘉庆帝很满意,说道:“权且给你个八品的顶戴吧。”

  正在这时,外面的值事太监高声叫道:“松大人、百大人进见。”林升一听,连忙对嘉庆帝说:“奴才这就去引他们到上书房来。”

  时辰不大,林升的声音在门外说:“万岁爷,他们二位大人都在这儿哪!”

  “叫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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