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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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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失职门卫兵弁拟斩三名。众人听了,慌不迭地叩恩,心下却暗暗吁气。嘉庆处置已毕,遂转向各部道:“诸部会审,尚能务实切责,不曾延慢。陈犯口供仍需详加查验,以核其实。联衔所奏之事,朕准允,依旧责成刑部便宜从事。”嘉庆忽转念想到一病患之人逮遭厄难,且亲眷尽殁,坐累幼子,顿觉恻然。然而木已作舟,非情理可容逆改,也只好如此了。于是退朝回宫。 勒保见奏折允准,大喜过望。心里暗道:“幸可蒙混过去。不然复查将起来,那么该死的囚犯语不能说字不能写,任是扒皮抽筋也是无用,那时皇上追究,怕是哭也没泪的。”会审诸员亦十分欢欣,皆想这下万事大吉了。于是大家丢开,再不闻问。然而谁能料到,随后竟有人斗胆挑剔,这且不说,就那宫里埋下的内线祸根得以生全,却终于酿成了后来的“癸酉之变”,险些儿把皇家后宫都劫了去,满朝惊怖较此何止十倍?这是后话。 监牢里,四壁石墙阴潮如沐,仅一通气小窗微微漏进些光线来。仅有的光亮在黑古隆冬的囚室里分外显明。一堆柴草也湿漉漉地,散发刺鼻的霉烂气味。柴草上面的囚犯披头散头地蜷缩着,形神葨葸,永远惺忪似的目光定定地朝前痴望。而石墙正上下幻动,逐渐龟裂、变移,旋即又静止下来,囚犯想凑前看个究竟,忽有叔父在后面道:“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陈德一惊,愕然四顾,唯见四周昏昏,并不曾发觉人影。忽铁门响动,似有脚步停驻,陈德仍携起链铐,转过身来,“咣”的一声,门被推开,两个瘦骨伶什的孩子被推了进来,铁门应声合上。“禄儿、对儿!”陈德“啊”了一声,想立起,却没动,忙呼唤禄儿、对儿,但口里只是“啊啊”叫着,急得无奈。两孩子见囚犯人形俱非,面目条条黑痕,愈加狰狞,先是惊惧异常,随后见确是乃父,双双扑向前去,哭道:“爹爹,你怎么啦?爹爹。” 陈德任两个孩子拥着,摇着,只是啊啊哦哦地用手比划,禄儿对儿愈发惊恐伤心,一面放声大哭,一面“爹呀,你怎么啦!”问个不休。陈德此刻心中有万千言语,只是道不出口,只是啊啊连声,不觉悲酸下泪。两孩子愈加伏哭不已,泣不成声。陈德伸出手去抚摸,但手指再也不能弯曲,只是僵直地在孩子身上来回擦动。禄儿对儿搂着父亲的肩膀断断续续地泣道:“爹……你到底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我们知道你……在这儿…早就…要来,…他们不让……,爹…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两孩子泣涕涟涟,硬噎不绝。陈德搂住两于,不由心如刀绞,凄惨欲绝。污浊的监牢内,只有低低的呜咽如折翅的孤雁一直哀嚎到深夜。当月亮透进微光的时候,禄儿对儿早已拥着父亲昏睡过去,偶尔从梦中露出一两声抽泣。而陈德倚着墙壁,紧搂年幼的儿子,一直没有合眼。明日午时即要正刑,这是最后一次亲近儿子了。禄儿满脸忧伤,对儿才七八岁,本该是蹦蹦跳跳的年纪,可却在大狱里正做着恶梦。陈德想,自己对得住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儿子。匆匆离开他们,连一句嘱托的话都不能说出,天意不公啊!陈德把脸贴在禄儿脸上,复又贴在对儿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沉迷过去。 春日苦短,眼见得碧草繁绿,花木葱宠,雨水飘飘洒洒连延几日,测得京城清洁无尘。“绝胜烟柳满皇都”亦不过这番景象。嘉庆每日早起处理政务,巨细繁杂,确也疏怠不得。然每次朝后,必去春熙院留连片刻。这日天开云雾,花叶含水,真个鲜翠欲滴。嘉庆心爽神恰,不由得叹息道:“怪不得圣祖弃绝尘世,宁可出家为僧,享其清淡生活。原来竟有这般清景陶情冶性,怡然自娱。比之登坐大位,殚精竭虑批阅奏,真个强胜百倍。可惜朕无此福,天下不靖,守成尚且力拙,何以安享!”遂情致翻腾,来回踱动,吟道: “淋灌花烂漫,天地忽一宽。 叶脂叠笑靥,翠华铺玉毡。 观瞻色泽妍,惜悼凤折斑。 常思长途往,不忍意阑珊。” 吟毕,觉颈联“妍”字似不如“深”字贴当,一时忖度不下。恰在这时,内监报称御前内待大臣诚存求见。嘉庆即令延入。诚存进来趋前叩拜,奏道:“月前陈德刺驾之案业已讯审完结,臣不敢妄议。然近日臣内侄湖南来阳县令诚江保剿灭一股余匪,竟傻得一封密札,启视乃工部大臣兴德保所书,内中有关陈德之事,原系受他指使,看后令人骇异。内侄不便离任,交托稳妥家人星夜赶来,委员呈递。臣深知事关重大,稍慢不得,所以特来奏禀。” 嘉庆听了,先是唬了一跳,道:“竟有这等事么?这还了得,快呈上来!”诚存连忙呈上,自退一边。嘉庆展开一瞧,果见下有兴德保的签名,上有教匪首领的称谓,内札写道:“由于筹划不周,陈德行刺功亏一篑,实是痛心之至。陈德不幸被捕,好在其乃坚烈之人,誓不招供,各部居然无可奈何。幸吾令其平日装疯卖傻,借以惑人,于是刑部仅以病症发作为因匆匆结案,暂还无碍。只是以后皇上出入居留愈加森严,再难下手。唯逾隔两年,内外松懈,方好作为,请将军静候。”底下另附:“兴夔已将余下众人妥善安置,勿忧。”兴夔即兴德保之子。看来他父子二人早已私通乱匪,蓄谋劫驾。嘉庆不胜惊怒,见诚存在旁,遂问:“此事你已知晓,有没有走漏风声?”诚存见问,忙道:“臣不敢,所以前来密报。” “好吧!”嘉庆牙关一咬,命内侍太监速传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勒保及京城警卫步军总统领定亲王绵恩。不一刻,二人急惶惶赶来,叩问何事,嘉庆犹自愤愤不已道:“朕虽自知吏治腐败,亟图振作,却不料竟有私通乱匪欲谋刺朕之事。朕今日方知工部尚书兴德保父子里通敌匪,蓄意谋反,特着你二人统领西城御林军速去抄拿其全家,务必一个不漏!” 二人听罢大惊,慌不迭遵命而去。霎时偌大京城剑戟林立,兵士穿梭。商贩行人纷纷避退,都道又要发生大事了,个个乍舌不下。这当儿兴德保闲来无事,正在后庭下棋消闲,闻得家人通报说府宅已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唬得大汗淋漓,不知手中一个“马”安置何处。不得已,急忙整冠出迎。但见定亲王绵恩与刑部尚书勒保带领御林军长驱而入。慌得兴德保趋前拜问。二人并不答话,展诏宣读:“查工部尚书兴德保连同其子兴夔,私通乱匪,蓄谋刺驾,特谕拿获问罪,抄没家产,钦此。” 兴德保一听,即大呼“冤枉”,随即软瘫在地。绵恩饬部从拿下,锁进囚车。勒保遂麾军抄查,立时兴府鸡飞狗跳,一片哭嚎,满地狼籍。检点人口果然不曾漏落一个。于是全数押回,听候处置。嘉庆听到禀奏,即命详加搜觅兴府文读,务要翻出私通信件来。结果兴府被捅得底儿朝天,也没发现片言只字。只是搜得些许违禁的放债帐契和赌具,收拾收拾,倒还不少。嘉庆暗想:兴府未得罪证,实出蹊跷,即兴德保父子与教匪联络非止一日,何故没有半点风声走泄。罪证既然一时不及消毁,却搜查不出,岂不咄咄怪事!然湖南所截获的书札确其亲书,看来内中定然颇有曲折。于是,责成刑部讯审。 兴德保做梦也没料到会被逮捕审讯。大堂上又惊又怕,只管喊冤叫屈,不绝于口。主审勒保冷笑一声道:“兴大人不必喊冤,既已至此,自是隐瞒不掉。古人道,‘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做事天衣无缝,然天理昭彰,终难免露出马迹。我奉命行事,念及平素情谊,不愿动刑逼供,兴大人亦应谅我苦衷,不必叫我为难。坦诚实言,或许圣上网开一面。”兴德保愈加发急,颤声道:“冤枉呵!大人,兴某一向恪守朝纲,从未稍有逾越。你我同朝列班,兴某所作所为何曾瞒你?皇天厚土,我兴德保受患难报,怎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万世唾弃之事?请大人明察,我确实冤枉啊……” 勒保听得只不动声色,命递一书札与兴德保自看。兴德保接过,不知就里,颤颤抖抖地展看,不看还可,一看顿时嘴张难合,双目呆痴,早已惊得魂飞天外,向后便倒,竟至昏了过去。众行役一拥而上,左掐右捶,方又整醒过来。兴德保大呼一声:“冤枉!”便痛哭流涕,几不能持。那确是像自己亲笔,然而怎么完全是通匪语句?兴德保有苦难言,只是呼冤不止。惹得勒保性起,一气之下责打了数板,直至告饶,仍是不愿承招。勒保见兴德保铁心一词,料得持续下去,徒劳无益,只好暂且退堂,思谋他策。退至后室,勒保心下烦闷,思前虑后,对此事总是疑惑。尤其首场讯审,大出乎意外。暗想:若是兴德保蓄意谋划刺驾,发现自己手书密札被获,理应惊异骇怕,防线溃崩。孰料其只认笔迹,不认内容,反而犹自呼屈喊冤,正是可疑。其乍然昏晕当堂,虽属骇异过度,然观其神志,终不像是畏罪所致,而是震惊导使。若仅凭此信定案,断其不轨,实有失之轻率之嫌。恐怕里中亦不会如此简单。勒保郁郁不乐,遂而见嘉庆,俱陈讯审情状,道:“由此观之,疑窦甚多,且兴德保非能比之于陈德那般禁受刑讯拷打,只怕严刑之下,不是丧生,亦必将屈打成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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