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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永琰见喜塔腊氏已穿戴整齐站在自己的面前。于是道:“你该叫我一声才是。”

  “我看你睡得甜甜的,就没叫你。”说罢端过一碗汤道:“这是燕窝粥,早晨吃了,滋补身体的,快喝了吧。”

  永琰接过碗,心里充满了甜蜜。

  永琰沉浸在新婚的欢乐里,可是他的生母魏氏却病倒了。永琰新婚,她过于激动,过于劳累,又受了点风寒。起初她觉得自己有时发热,有时发冷,认为并不是什么大病,何况在儿子新婚的喜庆日子里,她不忍扫大家的兴,于是就把病情瞒了起来,装成没事一般。谁知道旬余过去之后,她只觉得自己时常头晕目眩,有时眼前发黑,知道得了大病,才让清太医诊治。永琰和喜塔腊氏得悉母亲得病,早晚守候侍奉,尽心尽意。特别是喜塔腊氏,更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婆母。可是魏氏的病却不见好转,竟日日加深。乾隆帝也心急起来,谕令大医会诊。太医们都说娘娘的心里曾经受过大喜大悲,大悲大喜,积郁日久,待时而发。遇到儿子娶妻,是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事,过去积郁于心中各种情感一时迸发,使身体虚弱阴亏阳损,恰遇邪气袭浸,造成今日忽热忽冷之病。若是及时延医极是好治,但现在已是病入膏盲,无可奈何了。

  四十年正月,令皇贵妃魏氏去世,年龄四十九,溢“令懿”。临终之前,魏氏对儿子说:“母亲有两件事耿耿于怀:一件是对你弟弟永璘放心不下,你要对他勤加训导;另一件是我瞑目之后,你要抽时间找个机会把我保存下来的头发埋在苏州香雪海的山岭上。”说到这里,她望着福安道:“最好和福安一起去。——儿啊,娘看你为人中正,勤勉简约,现在又娶了个好福晋,我死也无憾了。”

  喜塔腊氏用女人的全部柔情抚慰着永琰失母的哀痛,丧期过后,永琰又回到上书房。

  上书房里,永琰又换了个新师傅,一个对永琰的一生都发生了深刻影响的师傅——朱珪朱石君。

  朱珪,字石君,顺天大兴人,先世居萧山。年少时随大学士朱轼研读经书,与哥哥朱筠一同乡试得中,并负时誉。乾隆十三年中进土,时年仅十八岁。乾隆帝极赏识他的才学,累迁其官,三十二年补湖北按察使,后又到山西代理巡抚一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朱珪对现实陷入深思,对现实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朱珪接到朝廷让他到山西代理巡抚的旨意,便从湖北直奔山西就任。走到半道,闻知山西运城连天大雨,沟河倒灌,遍地水深数尺,百姓四处逃奔,流离失所。于是朱珪便不往太原,舍弃了车马,直往运城而去。接近县境,见村庄淹没,庄稼地成为一片湖泊。朱珪一行找了船筏,组织救出被大水围困的百姓。其时,赢弱者已死去大半,丁壮也时时被大水冲走,朱珪忙亲自与百姓一起疏通水道。百姓见巡抚到来,亲自救助他们,心里安定了许多。数日间,上万民工集结起来,水势得已控制,大水得以疏泄。可是百姓村村被淹,多数房屋残破倒塌,牲畜多被冲走,粮食几乎不剩,若不及时解决吃住问题,运城一县将会出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朱珪急忙到了县城,令运城县开仓放粮,开库放银。县令听说新任巡抚来到,早已六神无主,现在又叫他放粮放银,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说:“就办,就办。”但哪里能拿出一两银子,哪里能弄出一粒粮食。

  朱珪叫来运城县令道:“现在饥民遍地,到处是断瓦残垣,形势万分急迫,本官命你开府赈济,你却迟迟不动,这是为何?”县令见掩饰不过去,只得到:“请抚台大人治小人之罪,本县府库,已亏空多年,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朱珪大怒,立刻要上报朝廷治他死罪,但转念一想,现在灾民为蚁,形势如此急迫,若再不放粮发物,必致不可想像的后果。这县令在此多年,其贪污搜刮的钱财必然不少,何不如此如此……。于是道:“运城县,本官本想治你死罪,抄籍你全家,但现在给你一条生路,你若在五天之内补齐你任内库仑所缺,本官就把你放过既往不咎;亏空之事再也不提;你若凑不齐,你自己也知道是什么罪过。”

  县令吐出家中赃物,又东挪西借,总算有了一笔可观的粮食财物,但离他的亏空数额相差甚远。朱珪见从他身上再也榨不出什么东西,便把他已缴出的放给灾民。这时,其他地区的援助物资也已拨到,朱硅便即刻命令行役枷上县令,抄没了他全家,表奏朝廷。可怜这个县令,一生的积蓄全放给了灾民不算,自己只落了个斩首和妻女被卖,家人流放。

  运城百姓拍手称快,可太原城内的官老爷们早已慌成一团。布政使毕沉忙令各府县尽快把库仑的亏空补上,他自己也如昏了头的苍蝇,四处乱窜,求商人,拜大户,忙乎了一个多月,山西省府库依然亏空许多。此时毕沅眼见纸包不住火,忙向朝廷表奏道:“个别州县欺瞒省府,私自吞占挪用公款公粮,本官不察,有失职之罪,请朝廷处置。”

  朱珪不动声色地让他们忙于补充库仓亏空,正准备把山西省情况上报朝廷,没料到毕沅竟抢先一步,引咎自责。这一招果然灵验,躲过了朱珪的弹劾。可是即便如此,朱珪也早已成了毕沅的眼中钉肉中刺。毕沅想:“朱珪如果在山西不走,由代理巡抚转为实任,我岂不成了穷光蛋。况且我这屁股上尽是屎,他在这里长久了,难免不闻出臭味来……不行,我总得想个法子,把他打发走了才是。”

  一天,朱珪急忙叫华沅来见,毕沅心惊肉跳来到朱珪值室,道:“大人召见,不知何事。”说时,毕沅头上汗珠直冒,只等朱珪揭他。哪知朱珪见他到来,急忙站起直到毕沅面前道:“家中急信,老母病重,令我速回,可我囊中空空,竟无路费,何况老母又重病,我想借你二百两银子,日后再还,行吗?”

  毕沅马上浑身畅快了许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禁暗暗地嗤笑:“我总以为没有不吃腥的猫儿,没有不舔屎的狗——只是你这朱珪也太差劲了,装模作样这么多日,裤裆里安扫帚,装什么大尾巴狼!”毕沅这样想时,把头仰起,笑眯眯地擦着汗,道:“属下这就想办法。”

  朱珪道:“越快越好,刻不容缓。”

  毕沅道:“朱大人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心想:“哪有这样勒索属下的,迫不及待,看样子是装样子装得太长了,太穷了!”

  不一会儿,毕沅拿回一千两白银,放在朱珪面前道:“世伯母贵恙,我无以为敬,请巡抚大人收下。”

  朱珪把借条递与毕沅道:“这是二百两银子的借据。”

  毕沅道:“好说,好说。”那眼光把朱珪看得更低了。

  朱挂一提银袋,吃惊道:“我借二百两银子,怎么竟有这么多?”

  毕沅心道:“这个老狐狸,到了这个份上,还装模作样。”于是说:“这个——是在下孝敬伯母的。”说时,把借条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朱珪看他的那种表情,心里明白过来,一拍桌子,大怒道:“你这不是向我行贿吗!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小瞧人了!”

  毕沅正盘算着以后如何与这位大人相处,猛地里见朱珪发这样大的火,细看朱珪脸色举动,不像是作样子,心里不由一惊,但表面上却十分镇定,反道:“你我同署为官,日日见面,彼此如亲兄弟一般;兄弟听说世伯母病重,又见你急成这个样子,想你家里必定窘困,便多给了你些银两,这实是愚弟一片诚心,你怎能以怨报德到如此地步!”

  朱珪被他抢白几句,一时竟没有话驳他,便道:“果真如此,愚兄领老弟的情了,只是这银子,二百两足矣,且老弟一定要收下借条。”

  毕沅道:“这世界竟然变得如此不可捉摸,人与人之间竟有这样大的疑心,同事之间借点银子还要借条——好吧,我就收下你的借条。”

  毕沅,字忀蘅,是江南镇洋人,乾隆十八年中举,授内阁中书,充军机亲京,二十五年中状元,以后屡迁至山西布政使。这个乾隆的得意门生在掌握一省的钱粮财政大权后没有多久,便被下面各州县拉下了水,与他们吃在一处贪在一起。不几年,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落入腰包,这位状元郎特别喜爱珍玩字画,有多少藏人家中更是不知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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