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历史小说 > 曾国藩③黑雨 | 上页 下页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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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荣光笑着说:“不要紧,这是弟兄们在围猎,兴许是遇见了老虎、豹子什么的,一般的野羊、野兔,都射箭,不打枪。” 话音刚落,林子里传出一片欢呼声。李臣章说:“刚才这两枪打中了。” 三人沿着山道边走边看。前面一个小亭子里,喽罗们已摆好了酒菜。瞿荣光说:“请九帅在这里小酌两杯,大少爷那里,我已安排人侍候了。” “好,好。”曾国荃高兴地答应。面对着崇山峻岭喝酒谈天,是他最惬意的事。 三人进了亭子,在木凳子上坐下来。曾国荃在二人陪劝下,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瞿荣光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宫保伯爷的身上,书生气只有两分,绿林味道倒占了八成,与传说中的他的大哥相差得太远了!”瞿荣光就喜欢这样的人。 他满斟一杯酒递给曾国荃,说:“我瞿荣光今天能在猛虎山与九帅相会,真是三生有幸。日后九帅若有急难之事,只要一纸书来,我决没有二话!” 曾国荃听了高兴,说:“你们也都是豪杰之士,九爷喜欢与你们这样的人交往。” 大家都喝得四五分醉了。曾国荃问:“你们就在这里一辈子了?” 李臣章红着眼睛答:“除非今后九帅要我们下山,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快活一辈子。” “你们两百多人有刀有枪的,啸聚山林,总不是好事,难道就不怕今后官府找你们的麻烦?”曾国荃毕竟不是绿林好汉,他从爱护的角度提出了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九帅,你可能还不知道,光安徽一省境内,像我们猛虎山这样的人马,少说也有十起八起的,我们还只算小买卖,多的有五六百!”瞿荣光边嚼鸡腿边说。 “官府也不要紧,有这个给他们!”李臣章笑着放下筷子,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成一个圆圈。“繁昌县衙门上上下下我们都打点了,光县太爷一人就给了五千两银子,他何苦得罪我这个财神菩萨。” 瞿、李的答话使曾国荃大为吃惊:安徽的混乱一点不亚于湖南,大哥的吏治,看来也并没有收到成效。湖南、安徽如此,其他省也好不了多少。官场上下成天喊什么中兴、中兴,真是笑话! 这时,一个喽罗走进亭子禀报:“大头领、二头领,白眼狼回来了,事情办得很顺利。” “知道了。过两天,老子赏他个满意!”瞿荣光挥挥手,喽罗走了。 “你们又干了什么好事?”曾国荃笑着问。 “小事一桩。”瞿荣光给曾国荃递来一条羚羊腿,说,“庆丰村有一个大户,为富不仁,乡民们都恨他。白眼狼带几个弟兄绑了他一票,捞了一万两银子,为百姓出了口气,又为山寨捞了一笔钱。” “你们也要知道收敛一下,一味干下去,闹大了,不是繁昌县令能遮掩得了的!”曾国荃啃着羚羊腿说。 “九帅,你老不是别人,我跟你老说实话吧!”李臣章右手抓起左手衣袖往嘴巴上来回擦着,弄得袖口油晃晃的。他正正经经地说,“九帅,这满人的气数已尽了,江山坐不久了,我们不怕它了!” “你有什么根据?”接话的曾国荃的态度是那样的平静随和,仿佛他与血战长毛,拼死保卫皇上江山的往事毫无联系,而是那种来自飞鹰岭、蝙蝠洞、仙女峰上的好汉强人。瞿荣光颇觉意外。 “早两个月前山上来了一个做生意折了本的小商人,他在北京做过半年生意,亲耳听人说,太后年轻,守不住寡,后宫里常可听见婴儿啼哭,那是太后的私生子。又说小皇帝人还没变全,就由太监带着,偷偷溜出宫外逛八大胡同。九帅,你老看,这样的太后皇上,还不是亡国的象征!” “不要乱说。”这些话,曾国荃早就听说过,但由李臣章的口中说出,他仍感惊讶:这样偏僻山坳里都传说这种新闻,可见全国会有多少人知道!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需要在一般人的面前维护朝廷的尊严。 “不是乱说,九帅。”瞿荣光嘻嘻地笑着,“那个兄弟讲,北京的老百姓都知道。娘偷人,儿嫖娼,这样的皇家还有什么脸面,他的江山还能坐得久长吗?弟兄们都说,更大的内乱马上就要到来,天下大乱,我们就好过!” “暂且不讲京师的事。”李臣章说,“眼下明摆着的两件事,就足可证明满人混不长久。一是繁昌县太爷,我们用五千两银子就买通了,这样的贪官稳坐衙门。二是九帅这样劳苦功高的大臣,却受人排挤,开缺回籍。世界如此不公平,这难道不是亡国的预兆!” 这后一句正说到曾国荃的心坎上,他愤愤地骂起来:“这天底下尽是他娘的坏人当道,好人受气!” “正是这话!”李臣章忙点头,“卑职想天下大乱后,一定是九帅和老中堂出来收拾残局,到那时我们猛虎山全体弟兄都听九帅和老中堂的。” “我们都听九帅的调遣。”瞿荣光立即接着说。 这时,曾国荃才明白李臣章深夜请他上山的真正目的。他毕竟不是想与朝廷作对的绿林响马,心中隐隐担心起来。他漫声应道:“行呀,一旦有事,我一定派人来猛虎山找你们。” “弟兄们都仰仗九帅大人的提携!”瞿荣光、李臣章一齐说。 三人又一起喝了一阵子酒,便起身离开亭子,又到一些关卡之地看了看。瞿荣光请曾国荃赐教,曾国荃也随时指点一二。待到天黑时,曾国荃告辞,瞿、李苦苦相留。曾国荃说:“我有要事去江宁见大哥,二位情谊已领了,以后再相会。” 见实在留不住,瞿荣光捧出百两黄金相赠,曾国荃谢绝了。于是李臣章捧出一个大布包来,说:“九帅不收黄金也罢,这包土产,请你老一定收下。” “什么土产?” “布包里有两张虎皮,连头到尾没有损坏一点,是这几年打得的两只老虎身上剥下的。原是留着我和瞿大哥用,现送给九帅一张,另一张请转送给老中堂。还有一张灰狐皮送给大少爷,做一件坎肩。” 曾国荃打开布包,只见烛光下两张金毛虎皮闪闪发光,心里十分喜爱,笑着说:“谢谢你们的重礼,我和老中堂收下了!” 双义堂大坪中停着两乘轿子,前前后后簇拥着百多个手执火把的大汉,跟昨天夜晚一个样。曾纪瑞见此情景,又胆怯起来,忙钻进后面的轿子。曾国荃走到轿边,对瞿荣光说:“只留四个弟兄举火把照明,另请李老二陪同,其余的人全部不要下山。” “这怎么行,太冷清了。”瞿荣光不同意。 “瞿大哥,你是要把我上猛虎山的事,让繁昌县官场都知道吗?”曾国荃沉下脸来。 “不是这个意思,九帅!”瞿荣光急着分辩。 “既然如此,那么请李老二带路,我们下山吧。”曾国荃说着,掀帘进了轿子。 李臣章和四个小喽罗把曾国荃父子送到江边,天尚未亮。 正要抱拳告别时,李臣章突然对他的老上司说:“九帅,我告诉你老一件意外事。” “什么事?”看着前吉字营哨长那副神秘的样子,曾国荃兴趣顿生。 “九帅,你老绝对想不到,康福没有死,他还活在世上。” “你说什么?”曾国荃惊讶起来,“康福没有死?你听谁说的?” “前不久,他还和你老一样,在我们猛虎山做了几天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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