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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宾须无摇摇头:“不像,自柯地归来,主公就深居简出,依我看,主公是惊魂不定,心绪不佳。”

  东郭牙痛惜地叹了口气:“是呵,汶阳之田,是主公命微臣亲率三百兵车长驱直入,尔后又命微臣戍守此地一年有余,如今拱手相让,别说主公,就连我也觉得心有戚戚,寝食不宁。”

  宾须无说:“人们七嘴八古都问我,管相国与鲁侯可有私谋?你说,这等危言耸听,我怎敢有个决断?”

  竖貂见东郭牙、宾须无交谈甚密,就从一侧走过来,阴声怪气地说:“怎么样,二位大夫?对相国的大度之风可算领教了吧?人都说,咱齐国的相国是借了曹沫的剑,了却一笔债务。相当初,这汶阳之田可是在乾时之战得的,而乾时之战管相国还是鲁国的座上宾呢!”

  东郭牙和宾须无看看竖貂,再互相对视一下,赶紧分开视线,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竖貂不禁一阵尴尬。

  正此时,宁越迈着苍老的步子登上大殿。竖貂见状,赶紧迎上去,巴结地说:“大司农一向可好?”

  宁越凛然地,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竖貂弦外有音地说:“大司农虽然一直居守临淄,定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柯地会盟的事该了如指掌吧?”

  宁越不屑理睬竖貂,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

  竖貂更凑前一步:“所以,我要告诉你老,不是我竖貂执意要抵毁管相国,是他要一步步葬送掉齐国,拿着齐国土地白白地送人……”

  宁越忿然扭转身,背向竖貂,拂袖而去。

  竖貂还不甘心,正要再挑话题,管仲走进大殿,脸色冷峻,步子沉重。众大臣的交头接耳声也霎时安静下来。

  管仲站定,面向群臣。管仲视线所到之处,群臣都不由地低垂眼睑,不敢与管仲对视,只有隰朋的眼睛内闪动着同情、忧郁的光芒。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

  突然,大殿响起内侍的声音:“主公上朝!”

  喊声未落,群臣赶紧分立两侧,文武列班。神情凝重的齐桓公款款登至大殿御案前。

  群臣一起跪倒:“参见主公。”

  齐桓公道:“平身。”

  “谢主公。”群臣立起身来,站好位置,只听齐桓公开口道:“寡人连日劳累,未能登朝,不知众爱卿有何禀报?”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欲言又止。宁越一步跨出,道:“启禀主公,老臣连日狐疑满腹,愁云激荡,今日可否在主公面前一吐为快?”

  齐桓公叹口气:“说罢。”

  宁越道:“老臣身为大司农,本应只管五谷桑麻,不涉邦交。近日忽闻柯地之事,市井小民尚且私语,身为朝廷重臣,焉能不闻不问?臣问主公有三:曹沫持剑劫持主公,此乃空前之耻,理应千刀万剐,为何优柔退让,而不反戈相击?此其一;汶阳之田已归我版图,沃野平畴,乃将士热血换就,又为何拱手相让?此其二;管仲身为齐国之相,理应上护主公,下保国土,但却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可是身在临淄,心在曲阜?不知居心何在!老臣斗胆,望主公明鉴。”说完后,宁越看一眼齐桓公,再看一眼管仲,拂然退回。

  齐桓公沉吟不语,只是看一眼一侧的管仲。管仲镇静若定,毫无动静。

  隰朋出列奏道:“臣隰朋认为,柯地之事,已成盟约,此次立盟功大于过,得大于失。”

  宁越插上一句:“隰大夫所讲功大于过,可否让老夫明白明白?”

  隰朋道:“凡事不可急功近利,亦不可一步求成。曹沫虽有非礼之举,齐国也曾举不义之师。齐鲁两国,本是毗邻,如此你仇我怨,他打我还,必定纠缠是非,终起祸端。一旦战火蔓延,无论临淄还是曲阜,都将永无宁日。君上退还汶阳之田,乃高风亮节,此举一可使主公化险为夷,二可使齐鲁和平相处,三可使诸侯各国领略齐国大国之风。臣以为,主公之举,在于得天下,失汶阳方寸之地,换天下之辽阔,乃高瞻远瞩之为,岂有诽谤诋毁之理?”

  宁越冷冷地说道:“隰朋大夫所言,老臣实在费解,小小汶阳尚且难以保全,又何谈天下之大?如此拱手相让,岂不把齐国瓜分殆尽,最终连你我之辈也无立足之地。”

  隰朋争辩道:“得天下之大,不在于得失一城一地,而在于威望。正如勇士之猛,不在于高大,而在于威武。”

  宁越亦反唇相讥道:“如此畏缩胆怯,威武之风何在?”

  隰朋道:“臣所言威武不在于纠纠之气,而在于泱泱之风。何况相国舍身保护主公,面对利剑,凛然不惧,其威武之气,又岂是他人可比?”

  宁越冷笑道:“岂有此理!”

  齐桓公越听心里越乱,“啪!”一掌拍在案几上,他俩都一齐住了口。齐桓公站了起来,说道:“此事寡人已决定了,不要再说长道短了!退朝!”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众臣面面相觑,也悄声离去。宁越看看管仲,再看看隰朋,哼了一声忿然而去。竖貂将此情此状俱看在眼里,趁机走到宁越身边,竖起拇指,奉承道:“宁越大夫刚正不阿,有胆有识,令人佩服,佩服!”

  宁越斜眼看看竖貂,未加理睬,径直向前走去。竖貂回过头来,冲隰朋狡黠地一笑。

  大殿内只留下孤独的管仲。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刚才他一句话也没说,是想听听朝中大臣们对他到底是怎么个看法。现在清楚了。他感到委屈,感到不平,感到气愤。特别是宁越那激烈的言辞,深重地伤害了他。对退还汶阳之田一事,他已做好了人们七嘴八舌的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说他吃里扒外,身在临淄,心在曲阜,好象他成了鲁国的内奸似的。自当相国以来,为了齐国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别说退汶阳之田是对的,即便是错的,也不应该得到如此的诽谤。他感谢隰朋仗义直言,看来,隰朋是理解他的。可惜鲍叔牙不在,如果鲍叔兄在,可能会减轻他的压力。最让他寒心的是桓公,本来,他企盼桓公能说句公道话,谁料想桓公竟然表了那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看来,这场风波还要继续下去。

  管仲走出宫门,只见荣辱柱前围着一大批人,正在高声议论。管仲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定,他想听听。

  士人甲说:“这次柯地之盟,听说国君差点吃了大亏。”

  士人乙说:“咱们国君还能吃亏?”

  士人甲说:“坛上都是咱们的人,鲁国只有两个人。咱们国君刚要歃血,那鲁国曹大夫突然拔出剑来,一下子指向咱们国君的胸膛。”

  士人乙急忙追问:“那还了得!后来呢?”

  士人甲道:“管相国见事情不好,一个箭步跳过去,用身子挡住国君。”

  士人丙插了一句:“咱们的人怎么不带剑呢?”

  士人甲道:“听说是双方说好了,都不带剑。”

  士人丙气愤地道:“管相国不让咱们的人带剑,却让鲁国人带着剑!”

  士人甲不解地问:“你怎么能这么讲呢?”

  士人乙说:“怎么这么讲?他不是跟公子纠在鲁国呆了好几年么!”

  士人丙摇摇头,伤心地道:“汶阳那地方我去过,水美土肥,还给鲁国,太可惜,太可惜啊!”

  士人乙道:“不只是可惜。让人拿剑逼着答应下来,真太丢人士人丙道:“丢人的不是国君,是相国。是他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甲问:“怎么会是管相国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乙道:“会盟之后,竖貂大夫他们都主张把曹沫那厮捉来,好好教训一番。可管相国坚决不肯,非要退田不可……”

  管仲听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离开。人心不一,众口烁金。看来,只有让时间来说话,让事实来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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