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历史小说 > 道光皇帝 | 上页 下页
一三四


  公行总商伍浩官,带着和他一样富有而又可怜的行商们,出了钦差的行辕,不敢稍作停留,便直奔向十三行街的英人商馆,生死在即,性命攸关,他们那种积极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以前伍浩官几时想到会弄到这份境地上来,只知道赚钱,即使来了新官,那又怎样,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了那阵风头,就没了事,再加上他花些银子,商行的事往往也没人再来过问。现在可好,碰上硬是不喜欢钱的人,他伍浩官只有自叹倒霉,不过他偶而又感到万幸:“毕竟林大人没有把我处斩,让我戴罪立功。只是他让我们做的事却未必好办,洋人的脸色我是知道的,可也没法呀!只好见机行事了。”

  英人的商馆在十三行街,十三行街是广州城外十几里的地方。英人所属的商馆本来是中国行商名下的商馆,后来一些常年做生意的英国商人们租下来,各自在屋顶或门前插上自己的国旗。那块仅约三百六十米长,二百三十米宽的临时居住地,前面靠近珠江口,距离码头很近,给运输货物提供了方便。自从英国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的垄断被英国议会的法令取消,律劳卑就做为英国政府官员来华管理英人的贸易。到了道光十九年时,已是查理·义律任驻华商务监督,代管对华贸易,正是在他的支持下,英国人日渐嚣张地贩运鸦片来华。

  义律性情暴烈,却又狡诈多疑,当他一听林则徐南下禁烟,就赶紧溜到澳门,有意躲出去观望风向,不过最紧张的还是英国商馆里的那些贩卖鸦片的商人们。

  三月十八日对洋商们来说是个快活的日子,在大清律例中对洋人有这样的规定:“夷人固定于夷馆一地,日子久了恐怕会生疾病,可以准其到近旁的海幢寺花地闲渡散解。”不过,每月只准初八、十八、二十八日三次,并且要有通事事先往周围各关口报知,由通事带同前往,于日落时必须返回夷馆。虽然久而久之对夷人的限制松懈了,可在洋人眼里,逢“八”之日依然是他们快活的日子。

  在这些日子里,商馆通往里把地外海幢寺的坡路上,随处可见打着洋伞,提着食盒,兴高采烈的欧洲人。可现在伍浩官走过这条路时却不见他们的身影,伍浩官苦笑着无奈地摇了下脑袋,他现在并不感到奇怪,心想:“林大人这一来,似乎广州这一片小世界都变了样。”

  伍浩官等十一名行商匆匆地来到了英人商馆,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觚筹交错的声响。

  伍浩官知道他们正在举行酒会,心里极为恼火。

  “我们在钦差行辕里受板子的折磨,你们倒轻松自在,又是音乐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可真有你们的。”心里虽这样想却又不得不压住心中怒气,恭敬地和侍立在门旁的那个黑人打手招呼。经常来这个地方,伍浩官和他是很熟的。

  那个黑人微笑着,露出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朝伍浩官点了点头,表示和他打招呼,一抬手,让伍浩官等人进去了。

  只见里面乱腾腾一片,一个个洋人跳来扭去,伍浩官等人进来后,他们也只是点了点头。虽然林则徐的到来使他们不敢外出,可在这样的好日子他们依然作乐,无非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而已。

  伍浩官平日里见这些洋人只是对他点点头,并无上前搭理的表示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心里正窝一肚火,无处发泄,见到洋人这种态度岂不生气。他又记起一些事来:

  通商之初,半官方的中国行商们有多气派。每年商船泊黄埔,他们安坐在馆中,正气堂堂地等待洋商们穿着礼服来拜见,名望高辈份尊贵的,还一定要借故推辞不见一二次,然后才肯入堂对礼答言。时日久些,便全都颠倒了。一听到那边的大班,巨商人洋人商馆,行商们便鱼贯拜见,生怕落在了人后面。不光送轿子,送古玩,连总督府的动静,朝廷圣旨的意思,洋商们没有不清楚的。这些洋商们不顾别人的死活,却只顾自己高兴……

  想倒这儿,“砰”的一声,伍浩官一拳打在门上。这一声响顿时把全房子里的洋人都惊呆了,立即停下了步履。

  这时一个洋人走了过来,他拍了拍伍浩官的肩膀,笑吟吟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伍先生,今日好像不开心,莫非是钦差大人训斥你了?”

  伍浩官见情况这样急迫,他却还有闲情开玩笑,就冷冷地说:“颠地先生,钦差大人来到广州几天了,你也不害怕?”

  颠地哪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胆小,笑着说:“那又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要不出商馆,他总不会派人来提我们吧。”

  伍浩官一连几句话都很不客气,这时他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就委婉客气地说:“抓你们?目前钦差大人未必就敢。不过今天钦差大人传见了我们,大人让我给先生送来一份谕帖,还对你们说,要三日之内交出鸦片,否则的话——”

  “否则又怎样?”颠地把双手朝身后一背,晃了晃肥胖的身体,无足轻重地问。

  伍浩官惶恐地说:“若你们三日内不交出鸦片,钦差大人说,要从我等几人中择选一两人正法呢!”

  又一位洋人见伍浩官如此惶恐地说,感到有些惊讶,因此就挤上前去,对伍法官说着安慰的话:“伍先生,你不用害怕,我们之间干了这么多年的鸦片生意,不是也没出现什么大的差错,难道钦差大人一来,就搁浅了?不!你们大清王朝做事的原则一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会支撑多久的,而且对鸦片严禁的态度又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伍先生不用害怕。现在伶什洋上还停留着我们的二十多只船呢,一旦有机会,我们还会有大把大把的钱可赚的。”

  说着说着,那个洋人把双掌合在一起,轻轻揉搓着,双眼眯成一条线,嘴角上也挂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仿佛在他面前正摆满着数不尽的白花花的银子。

  那洋人正陶醉在自己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中,任浩官悠悠地说:“这位钦差大人可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你那停留在伶什洋上的鸦片若不交出来,他是不会甘休的,威特摩尔先生,还是小心点好。”

  这时颠地又插进话说:“我看这位钦差大人不过要弄些银子罢了,伍先生,你看三十万两银子能不能把他打发了?”

  能不能用银子把林则徐打发了事,这一点伍浩官最清楚不过了,否则他又怎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可他年岁五十多了,又不愿让这群比他小许多的洋人们看他的笑话,在来商馆的路上,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这时他也没说自己被打的事,而用年长者的口吻道:“先生们,你们都不要抱那种想法,那种想法在钦差大人的面前是行不通的,我在商行里干了这么多年,见过一些世面,我认为你们还是先商定交出鸦片的事吧。”

  鸦片对这些洋人来说如同他们的生命一样,又怎么能舍得拱手送人呢?听到伍浩官这样一说,他们也只是奇怪地耸耸肩膀而已。

  伍浩官看见他们这种态度,觉得现在就要这些吝啬的洋人立刻交出鸦片,似乎也不大可能。临走前对他们说:“你们还是先行考虑交出鸦片的事吧,我先告辞了。”

  伍浩官走后,那些洋人把大厅的门一关,仍然玩他们的,乐他们的,全然不顾外面的天空已暗了下来,变成铅灰色,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在越华书院的林则徐焦急地等待着。

  邓廷桢坐在越华书院的大厅堂里,看着林则徐在大厅内走来走去,一副不安的神情。

  然而邓廷桢早已心中有谱,却又不急于说话,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则徐走着走着,步伐却逐渐慢了下来,最后低着头沉思着走到面朝厅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次如果洋商再一次不愿意交出鸦片,邓兄,你看该如何处置呢?”

  02

  自从上次林则徐派伍浩官传达谕帖后,十三行街的洋商们一直没有交出鸦片的意思。伍浩官回报林则徐时,竟听说那些洋商们把他这位钦差的决定视同儿戏,组织了一个由英国商人威特摩尔任主席的商会会议,成立专门的什么会来考虑局势并尽早向商会报告,然后由商会决定如何答复中国钦差。其结果是以二十五票对二十一票通过的决议案中还含糊其词地表示:“外商公众几乎一致感觉到,有绝对必要使在广东的外人与鸦片贸易割断关系。”

  林则徐当时听说大为震怒,心想:“本大人让你等交出鸦片,却推三阻四,还成立什么商事会议,用小孩玩的举手表决来糊弄本大人,这还了得!如果不是因为我大清乃礼仪之邦,就早已把你们这些洋商们一个个捉拿归案。”林则徐击案有声,严厉地对伍浩官说:“这分明是规避的遁词。如不缴烟,本大人将于二十二日晨十一时亲至公所,措办一切!至于你,也该让你知道本大人的厉害,到时定斩不饶!”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