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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怡良搬过椅子靠近邓廷桢,对他小声地说:“请恕下官直言,下官与邓大人已非一日之交。可据下官所知,邓大人与林大人却是第一次相见,对其人恐怕还不甚了解,此次送你物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邓廷桢端起茶杯,忿然地说:“怡大人何出此言?”

  怡良眯着眼睛道:“大人,你先别生气,听下官细细讲来。大人你可还记得钦差大臣未来之前,广州城可是有一些诬蔑大人的传单?”

  “那又怎样,邓某从未做过那等事,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我还怕它不成。”邓廷桢插话说。

  “大人言之差矣,大人以往与林则徐在弛禁与严禁上有隙不是,林则徐岂不耿耿于怀?这次到了广州定会知晓传单一事。大人你想,林则徐到广州严禁鸦片总不愿有人有弛禁的念头,对以往有此念的人难保不排除掉,大人还是小心提防为好,我等难保不是他排除的目标。”

  邓廷桢当然明白,怡良无非是说林则徐也许会利用传单一事诬陷他。

  邓廷桢心想:“这林则徐似乎并非怡良所说那种人,无论从相貌还是言行上似乎都不像。不过,怡良所说也有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确实是不可不防。”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一仆人传话来,说林则徐有事要询问邓大人,要邓大人明日一早速速赶到越华书院。

  邓廷桢一整夜都没能睡好觉,第二日一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到了越华书院。林则徐也早就起来,这时正在院中练太极拳。邓廷桢已到了院中,他似乎也没看见,仍在认认真真地打着太极,几圈下来,早已汗流浃背。见邓廷桢已等候多时,便招呼他先进屋,然后洗涮完毕也跟着进了厅堂。

  “林大人这次匆匆相邀,不知有何事要邓某去做,还请大人吩咐。”

  林则徐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邓兄不用这么客气,林某这次有些不明之处想向邓兄请教,还望邓兄不吝赐教一二才好。”

  邓廷桢受宠若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恭敬地说:“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邓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则徐握着邓廷桢的手说:“邓兄坐下说话,邓兄可还记得许乃济一事?”

  邓廷桢大吃一惊,赶紧说:“邓某当然记得。”

  林则徐趁机说:“邓兄既然知道此事,也定当知道其事结局如何。许乃济官降六品贬往四川边远之地,查封学海堂,广东巡抚祁贡免职,而对两广总督邓兄你却只是摘去花翎,邓兄你总不会忘记吧!”

  邓廷桢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这林则徐此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借题发挥上表皇上治我于死地?”可一瞧林则徐的脸色,似乎又不大像,虽这样想,嘴上却说:“邓某乃两广之首,皇上不治我死罪,实乃皇上开恩,皇恩浩荡,即使皇上要邓某万死,邓某也不敢说不字,何况其他呢?”

  “邓兄多虑了,林某的话还未说完呢。皇恩满布天下,自不用多说,可对邓兄你的处罚,邓兄恐怕还不知有人代你求情呢。”

  邓廷桢疑惑地问:“那人是谁?”

  “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并非别人,乃是区区在下。”

  邓廷桢更加吃惊,心想:“这怎么可能呢,当初我二人立场不同,他林则徐会为我求情,岂非笑话。”

  林则徐见邓廷桢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就走到邓廷桢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邓兄感到疑惑不解,那也是人之常情。谁让你我站在不同立场呢。不过你我虽立场不同,但林某在湖广之时就已久仰邓兄的大名,早就有结交邓兄的心愿,只是不曾谋面而已。所以邓兄有难,林某岂能袖手旁观,故此林某上表为邓见你开脱,以待立功。不想你我倒真有缘份,能在此相见,了了林某的一个心愿,林某也就不虚此行了。”

  邓廷桢这时方知,怪不得皇上免了祁贡巡抚之职,而对身为两广总督的他却只是摘去花翎,原来是由于林则徐的求情,如若没有他的求情,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儿,邓廷桢“咚”地一下,就跪在地上,朝林则徐倒头就拜,嘴里说着:“林大人再生之恩,邓某没齿不忘,万死不辞,请受邓某一拜。”

  林则徐吃了一惊,他哪里想到会是这种场面,连忙扶起邓廷桢,道:“邓兄不必如此,林某乃是久闻邓兄大名,有意结交才如此做的,何况日后相处的机会多着呢。邓兄还是赶紧起来吧,莫要折熬林某了。”

  邓廷桢被扶起后,泪已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打湿了前襟。

  “邓某做官多年,虽说见识也不少,但像林大人这般胸襟的,邓某却还未见过。以后如林大人用得着邓某,尽管说,邓某决不推辞。”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不过小弟还有一事要问邓兄。小弟昨日得到一份传单,请邓兄过目。”说着把马辰昨日给他的那张纸递给邓廷桢。邓廷桢不看也知道上面所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等着林则徐说话。

  “这份传单大人想必已经见过,不知以为如何?”

  邓廷桢惶恐地说:“此乃是一些无耻小人诬陷邓某的,还望大人明察。”

  “邓兄不要惊慌,此事小弟早已查明,邓兄乃知书达理之人,怎会干那桩子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问题却在令公子身上。”

  “大人所指莫不是邓某三子吧!”邓廷桢在三个儿子中最喜爱三公子,所以有此一问。

  “正是邓三公子。邓三公子参与私运鸦片,小弟已经查明,不过情节还不算重。邓兄依你之见,三公子应如何处置才好呢?”

  邓廷桢左右为难了,迟疑地说:“这……这……一切全听林大人处置,不过……不过还望林大人能念小儿无知,给他一个机会,邓某将感激不尽。”

  林则徐低沉地笑了笑,说:“邓兄言重了,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那也都是人为的。三公子帮助贩运鸦片,既犯家规又违反了王法,本应从严而治,不过量罪轻重也还不至处死。小弟此次只为禁烟而来,并非为了杀人,所以三公子的事你我以后不要再提。但邓兄你回去以后要对其严加管教才行,下次再犯在小弟手里,小弟到时恐怕就爱莫能助了。邓兄以为如此这般可行么?”

  一听此言,邓廷桢当然不胜欢喜,赶紧道谢,接着又问:“此事若被皇上知道,恐怕对林大人不利啊!”

  “这件事无须邓兄多虑,以后邓兄只要能竭力帮助小弟,即使小弟受点委屈又何妨呢。”

  “大人此次放过小儿一马,邓某当铭记在心,一切全听大人吩咐。”

  林则徐要的就是邓廷桢的这句话,现在听他开口,心里也就释然了。

  林则徐心想:“只要邓廷桢能支持严禁,何愁禁烟不成?其余的广东各路官员也就不用考虑,他们都以邓廷桢的马首是瞻。然而这只是迈开了第一步,许多要做的事还在后面呢!”

  三月是阳春之季,北京城此时残雪早已消融。中午时分,和煦的阳光暖暖地铺在坤宁宫前的白玉台阶上。台阶前的地缝里,小草露了青绿,吮吸阳光等待着成长。台阶旁边的雕栏边倚着两位年龄相仿的宫女,倩影斜映在地面上,自有一种风姿。

  坤宁宫里静悄悄的,荧红的蜡光投下一人的身影,道光坐在皇后的卧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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