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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坐在那位邓大人下首的人道。其余二人也连声应和:“是啊是啊!老大人实在太谦虚了。”那位邓大人心中不无得意之感,伸手轻轻捋了下胡须,说到:“我邓廷桢身为朝廷命官,则当效法诸葛先生,为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谦虚二字实不敢当,只是在禁烟之时,屡感力不从心,却不知为何?”“大人,依在下之见,广东受鸦片危害最重,要把它驱逐出去,恐非一时所能做到,再说皇上虽多次下诏禁烟,其实如何?只是愈是禁止,鸦片愈是泛滥,况且连北京城里的一些王公贵族也爱此物,深受其染,禁烟之令又如何能切实执行?如老大人这样严禁的又有几人?屡下禁烟令又怎么可能有成效?不过是雷声大而雨点小罢了,恐怕就连皇上也是力不从心,又何况大人你呢?”“祁大人言之有理,只是两江之地却屡传禁烟佳讯到北京城却又为何?”

  邓廷桢问左边的那人。那人接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两江总督林则徐大人所言未必可信,全国遍地少有禁之而生效的,为何在他的地方却频传捷报,恐怕其中有虚吧!而且依下官之见,禁烟之举恐非良策,还是另想他法才是啊!”想必此人就是广东巡抚祁贡了。邓廷桢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道:“莫非祁大人听到什么音讯不成?”广东巡抚祁贡没有答话,转身示意坐在下首的仪克中,仪克中立刻会意,忙说:“我有一友在朝中任大常寺卿一职。”“莫不就是多次上书要求弛禁的许乃济许大人?”邓廷桢插话说。仪克中接着说:“正是,当年许乃济许大人未任朝官前曾与我在学堂共事,结为生死之交。昨日我收到他的消息,说弛禁之策已被皇上采纳,皇上好像颇有赞赏之意。因此据我所见,恐怕不久皇上就会颁布下来。”

  仪克中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仪见所说极是,皇上英明,总会对鸦片一事有个了结。”祁贡道。邓廷桢缓缓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悠悠地说:“虽说禁烟并未取得多少成效,但一时要想弛禁鸦片恐怕也非易事。一则皇上自登基以来已有十几个年头,一直对鸦片深恶痛绝,主张严禁鸦片,这个念头在头脑中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消除,而弛禁刚刚提出,要说皇上马上采纳此议,似乎也不大可能。况且皇上做事一向优柔寡断,反复无常,要想皇上赞同此议,更是难事。二则禁烟此念不要说在皇上头脑中已根深蒂固,就是百姓的头脑中也已是顽固不化,长期以来看着皇上的举动,朝野上下恐怕也多数主张禁烟之举。至于弛禁鸦片,别人不谈,百姓也未必同意。且我朝以民为本,民为水可覆舟,皇上也未必愿拂民之意。”“邓大人分析得不错,只是有些事并非完全如大人所想,书上说民为本,而实际并非如此,百姓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人,能有多少见识,只知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难有长远之见,更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怎么可能看到弛禁的长远利益?而弛禁实乃有利国计民生之策,一可拯救苍生,二可填塞白银外流的漏洞,从而充实国库,利于稳定大清王朝的统治,实是治理鸦片的上上之计。对于这些,皇上定能明察秋毫作个了断。”

  邓廷桢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果如仪先生所说,那我朝也有望了。只是眼看鸦片肆意泛滥,全国上下深受其害却无可奈何,岂不令人感怀么?”“邓大人仁心可敬令人佩服,想来弛禁诏令一下,定可把外洋鸦片驱逐出去,还我大清王朝的本色。”正在这时戏开演了。“大人还是先看戏吧!”祁贡接着说。然后随着邓廷桢的眼光转向戏台,祁贡的眼光也从邓廷桢的面上转向戏台。就在这时,突然看见方才身着华丽衣服挤进浣绿楼的那人,只见那人在楼下东瞧瞧西瞅瞅,似乎正在寻找什么。祁贡忙招呼了一声,那人顺声看见上面的几人后,忙奔了上来。慌慌张张地来到他们跟前,朝座上几人问安后,小声地对邓廷桢说:“大人,朝廷把许乃济许大人的奏折批到这儿来了。”邓廷桢听后猛地一愣,接着把手一招:“回府。”一行三人匆匆忙忙下了楼,绕过人群出了浣绿楼直朝总督府而去。

  到了总督府才知原来皇上把许乃济的奏折批来广东征求他们的意见。邓廷桢又把来人召来,本打算再问问详细的情况,谁知来人也知之不多,无奈就把府里的总管叫来,把来人安置一下给打发走了。这时和邓廷桢一同观戏的祁贡等人看到邓廷桢回府都知可能出了事,也无心久留,都各自回府等候消息去了。

  邓廷桢把来人打发后,总督府的大厅里只剩下邓廷桢一人,空荡荡的。广东一地已是酷热难挡,竟没有一丝风,一切事物都赤裸裸地兀立着,纹丝不动,死了一样;只有邓延桢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脚步有节奏拍打着地面,就这样走着想着,从方才来人所言,皇上只是把许乃济的奏折批给广东一省,可见皇上对广东省是极为关注、极为重视的。皇上看重总该高兴才是,可是愈被看重愈不能马虎,小心才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是乌纱帽的问题,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邓廷桢不敢再沿着这条思路往下想,转到了另一点上,我是这两广之地的最高地方官员,皇上既然把奏折批到广东,自然是要以我的意见为主,那么究竟皇上想要我提出什么意见呢?是赞同还是反对呢?皇上又抱着什么态度呢?这可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想到这,不觉地又把刚才送来的许乃济的奏折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招来和他同去看戏的管家说:“快去把方才一同看戏的广东巡抚祁大人,海关监督文大人找来,就说有要事相议。”管家应声去了。

  这两位大人正等在府里,生怕出了什么事,这时一听到两广总督有事相议,就连忙换了官服,出了府门坐上官轿奔总督府而来。这位广东巡抚祁贡其实就是曾经有意行许乃济之举的那位。早在两年前即道光十四年,两广总督卢坤、巡抚祁贡受学海堂诸士的影响,再加上多年来禁烟无效,就对“弛禁”论十分动心,总想把此论奏请皇上,但又整日把禁止鸦片的话挂在嘴边,不敢公开奏请,只能把自己所思所想作为“粤士私议”奏报道光知道。

  然而,那时道光新立禁例不久,为臣的恍惚其词,为君的不置可否,这件事就这样如石沉大海一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直到许乃济上奏之前,再也无人敢奏请此论,虽说后来卢坤身死,邓廷桢出任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祁贡却一直对“弛禁”论抱着执著的态度。而今听说许乃济上奏之事,且据他推测不日将有事发生,现在真有事了,“莫非就是关于许乃济上奏之事?”这时坐在轿子里的祁贡心头一动,“那么皇上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复呢?”就这样想着,片刻功夫,就来到总督府,进去一看,邓廷桢已等候多时了。

  “邓大人,不知出了何事要我二人急着前来?”祁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果然不出他所料。“是许乃济上奏一事,请两位大人前来共同商议。”邓廷桢说着,就把批下的奏折递给他们。祁贡和文祥从头到尾把许乃济的奏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等他二人看完,邓廷桢接着问道:“二位大人以为如何?”祁贡看了文祥一眼,见他正等着自己开口,就顿了一下说:“许乃济所言,甚合卑职心意,只是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此议事关国计之大事,二位大人可千万马虎不得,依我之见,不如与藩、臬二台和十三商行的人共议此事,方为上策。”祁贡二人忙哈腰称是。

  不久,藩台、臬台两位大人和十三商行的怡和行的伍浩官、广利行的卢茂官、同孚行的潘启官等十三人应召前来。

  这十三行包括怡和、广利、同孚、东兴、天宝、中和、顺泰、仁和、同顺、孚泰以及东昌、安昌和兴泰等十三个商行,这十三行中,东昌、兴秦二行都是试办。怡和行伍浩官和广利行卢茂官就是伍绍荣和卢继光,浩官和茂官为其商名,至于商名加“官”是清朝指定的垄断对外贸易的官商,其实就等同于商务官,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衔。而这伍绍荣为怡和行行首,也是十三行之首,以伍绍荣为首的这些行商历来都同外商串通起来,帮助洋人走私鸦片,转运白银,从中分赃营利。如今一听“弛禁”一事,以伍绍荣为首十三商行当即同意此事。伍绍荣道:“长期以来鸦片屡禁不止,并非行之无力,实则此法不当,而‘弛禁’鸦片实为良策。”藩台、臬台两位大人也都连连点头称是,“以货易货不仅可以防止白银外流,又可以我土所产的物品来牵制对方,不过鸦片与其它洋货一同交易,可不必设局专办,税额也依旧制,不必增加;此外价格也不必预定,允许民间栽种鸦片,虽说对外洋的鸦片有抵制作用,但也不可使栽植泛滥以免影响农业,应适当限制一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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