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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小陈,你怎么还和我开玩笑呐!”曼殊依旧热情地说:“看看,这就是我编写的《梵文典》,他娘的,这东西可把我累坏了。哎,小陈,你说我请先生作序怎样?”

  “哪个先生?”

  “章太炎先生啊!”

  “章先生!哼哼!”小陈很狡黠地笑了。

  “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曼殊见此景情十分愤怒,他一把扯住了陈陶怡的衣襟:“你说,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你请章先生作序,章先生能有那么多的时间么!哼,真是笑话!”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还是去找章先生吧!”小陈说着便推开了苏曼殊,“法师,我们还是再见吧!”他边说边向前走去。

  望着小陈的背影,曼殊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知为何朋友这样冷淡他,他更不知这冷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其实那个时候,何止小陈,同盟会的很多朋友都误解了他。误解他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刘师培。谁都知道,刘师培自来到日本,就公然和章先生唱起了对台戏,他非但不愿和章先生办《民报》,反而肆意攻击《民报》,又另起炉灶搞起了所谓《天义报》。该报表面上虽然也反清,更大量的,却是宣传国粹,鼓吹什么“三代以上”社会理想。这样一来,同盟会的许多人便对他产生了反感,开始疏远他,剥离他,直至最后不再理他。这时,正是曼殊废寝忘食编著《梵文典》奋进的时候,他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况且他又整日住在刘师培的寓所中,无疑也引起了大家对他的公愤,觉得苏曼殊也是个近墨者黑的人物,不然怎么能够和刘师培打得那么火热,几个月都不肯露面。

  曼殊将视线收回来,心里依旧是苦苦的。他想既然章先生目前没有时间,那么还是先找刘师培吧。想到这里,他便来到刘师培住处,敲开了刘师培办公室的门。

  师培见了他,先是一惊,跟着便大叫起来:

  “哎呀呀大师,你这几个月没黑天没白天的忙,倒是忙个啥呀!看看,人都累成啥样了!”

  “看吧!”曼殊说着就将《梵文典》放到了他的桌上。

  刘师培拿起稿子翻了翻,立时惊异得瞪起了眼睛:

  “哎呀大师,这是你一个人编著的。那可太了不起啦!能对梵文有如此深造诣,在国人中实在是不多见的!”

  “师培,你过奖了。我今天找你是有事的。”

  “有事,什么事?曼殊,请讲!”

  “我想请先生为该书写序。”

  “写序?法师大作之序应是大家来作,我等鼠辈怎敢忝列其中。”刘师培故作谦逊地说。

  “先生,我看你就不要推辞了。”

  “既然大师信得过我,我也就勉强应命了。不过,序作得好赖还需法师担待。”

  “先生,太客气啦!”

  “哪里哪里!”

  刘师培虽然表面热情,应允了《梵文典》作序之事,可是他内心里对曼殊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他觉得这个和尚不是他想象的那种人,可以任意由他摆布。他是个个性极强的人,稍不顺着他的意志,他就拒绝和你的合作。尤其在个人的交谊上,曼殊也在竭力摆脱他,并且表现出越来越严重的冷淡和疏远。这严重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要不是从大局着想,还需要曼殊为他装幌子,说不定他早将姓苏的蹬到一边去了,哪里还能答应给他作序,可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尽管刘师培答应给《梵文典》作序,可是曼殊的心情依旧是沉重的。他这个人,异常地敏感,又异常地脆弱。他自己待人单纯诚恳,也从不怀疑别人会更复杂。一夜之间,朋友们忽然都变了脸色,这使他痛苦万分,疑惑不解。他一贯是把友情作为精神支柱之一,支撑着自己的生活。一旦这根支柱发生动摇,他的整个精神大厦就会颤动、摇摆……

  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变化来自哪里,就在他万分迷茫之际,新的考验又出现了:

  一日,曼殊正在寓所里看书,忽然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时,门外站着一个衣冠楚楚三十几岁的年轻人。

  “先生,找谁?”曼殊客气地问。

  “刘师培夫妇可住在这里?”

  “他们就住在这里。”

  于是那年轻人便笑了,自我介绍说他是刘师培的表弟,刚从国内来,名字叫汪公权。

  然后曼殊便很客气地将客人让进屋里。那时刘师培正在报馆,何震又去街里买东西。曼殊为了不使客人冷落,只得东一句西一句的和客人闲聊着。

  “国内的形势怎样?汪先生。”曼殊问。

  “哎呀,别提了,简直糟透了,那乱党……不,是革命党……”这人话一出口,立时感到失言,马上转弯道:“真是说不清,也不知是乱党,还是革命党,反正闹得特凶,今天示威,明天游行,看来国家要遭难了。”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曼殊一眼,随后说道:“唉,其实,世道就是这么回事,自古以来不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三国演义说得一点不假,你说是吗?”

  曼殊听着此人侃侃而谈,心中堪是疑惑,便平缓地问:

  “汪先生在国内从事什么职业?”

  汪公权眼珠骨碌转了一下,说:

  “经商、经商。”

  “那汪先生从事哪方面经营?”

  “唉!这怎么说呐。说句不见外的话,什么来的快,我就经营什么,卖过粮食,倒过丝绸,烟、酒、糖、茶,也都经营过。这次来东京,也想顺便看看行市。”说到这里,他连忙将话头一转,说:“不知先生,你经营……”

  “经营……哈哈!”曼殊说着便大笑起来,“我可是天下第一大闲人,没人说,没人管。若硬要安上一个职业的话,那就是你表哥刘师培的食客。”

  “食客,那先生怎么称呼?”

  “说来好笑,在下身兼僧、俗两种身份。在俗苏戬,在僧苏曼殊……”

  “啊!你就是苏……”汪公权目光立时一亮,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即刻热情地说:“法师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今天真是太幸运了。原来法师就是我表兄常说的那个好朋友。我表兄早就说过他有个佛门中的朋友,交情极为深厚。我万万没有想到竟是您!”

  正说话间,刘师培回来了。他见了汪公权异常兴奋,可是兴奋之余,又现出了些许惶恐。这一点苏曼殊感觉得清清楚楚。

  大家又寒暄了一阵,刘师培便将汪公权安排在远离曼殊的很远一个房间,随之房门就牢牢地关了起来。刘师培出入那个房间都变得异常神秘,在那房间里,刘师培、汪公权说话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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