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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刘三接过稿纸,扫了一眼,说:“诗,这是你写的?”

  “对,是我写的,你看像不像那么回事。”

  随后,刘三就坐到床上,一字一行地看着纸上的诗。开初看的时候,他还平平静静表情淡然,渐渐地,两眼就熠熠生出光泽,面颊生动起来,读到诗眼高潮的地方,他几乎激动得不知怎么好,忽地从床上跃起,双手一下抓住曼殊的肩头,惊异地问:

  “真是你写的,曼殊?”

  曼殊点点头。

  “好家伙!”刘三兴奋得一把抱住了曼殊:“诗写得好极了,好极了,你真是个奇才呀!”

  刘三说得不错,曼殊写诗,在中国文学史上也称得上一个奇迹:他本来汉文基础并不雄厚,又没有师承,就凭着几部诗集,关起门来苦读、冥想,之后就挥起笔来自己操练,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写出一批清新、婉约、绝妙的诗来,于常人来说,真是不可思议。从另外的角度看,曼殊写诗,又极好理解,因为他本身就是一首诗。他的性情、气质、人格都带有诗的神韵。情绪高涨时,如喧嚣的海浪;情绪低落时,又似阴悒的月光。看着落叶,他伤感得啜泣流泪;望着春花,他激动得脸颊绯红……

  “刘三兄,这,这,这就是诗么?”曼殊问。

  “是是,这是绝好的诗!”刘三兴奋得眸子里依旧闪着光泽。

  “可是刘三兄,我觉得作诗并没有什么好处,它和作画一样,若真心去作,就得用眼泪去作啊!”曼殊说罢神情有些黯然,声音有些嘶哑。

  同为诗人的刘三,对此也有同感。但他不愿曼殊在情感的泥沼里陷得太深。因此,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

  “快跟我走吧,朋友们都想见你呐!”

  “见朋友来得及,我得先去见见章太炎先生。”

  “这……”

  “我得先去见他!”曼殊又犯了牛脾气。

  “也好,”刘三说:“不过,你得先去洗个澡,否则不把章先生熏迷糊才怪,你闻闻你身上的味道。”于是,刘三拉曼殊在附近的浴室洗了澡,他又给曼殊买了一身新衣服,之后才来见章先生。

  章先生也已是几个月未见曼殊,如今见他这般消瘦,便也很奇怪,惊讶地问:“曼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气色又不好,莫非……”

  刘三忍不住笑了起来:“章先生,你不要问了,曼殊今天来是找你有事的!”

  “什么事?”章太炎认真地问。

  这时,苏曼殊将诗稿,恭恭敬敬的递到章先生面前:“章先生,这是我近日写的一些诗,请你指教指教!”

  “诗?”章先生疑惑地接过诗稿,轻轻地翻阅着,第一首《感时题自作画一首》:

  蹈海鲁连不帝秦,
  茫茫烟水着浮身。
  国民孤愤英雄泪,
  洒上鲛绡赠故人。

  “好诗,好诗,真是好诗!”章太炎先生情不自禁地赞扬起来,随之又迫不急待看着第二首《忆过平户郑成功诞生处》:

  行人遥指郑公石,
  沙白松青夕照边。
  极目神州余子尽,
  袈裟和泪伏碑前。

  “好一个‘袈裟和泪伏碑前’!把一个有情有义的和尚写活了,妙!妙!”

  太炎先生念一首赞一首。曼殊在如此短时间内,能把握住诗的三昧,实出他意外。“看来,世间事尽有不能以常理度之者啊,曼殊与诗,可谓前生有缘,慧眼夙具,非如此,岂能有这等奇事出现!”章先生深为叹服。

  刘三便把他闭门作诗的情形,绘声绘色叙述了一番。章先生听了更是惊叹不已。随之目光又落在了整齐的诗稿上:

  收拾禅心侍镜台,沾泥残絮有沉哀。
  湘弦洒遍胭脂泪,香火重生劫后灰。

  禅心一任娥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

  几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
  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

  生憎花发柳含烟,四海飘零二十年。
  忏尽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

  章太炎看到这里,再也奈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把握住曼殊的双手,兴奋地说:“曼殊,你真是艮古未见的希世之才!”

  “章先生,您过奖了!”曼殊眼里有些湿润。

  “不,”章先生愉悦地挥舞着手臂:“可以这样说,在炎黄子孙中,今天又诞生出一位不朽诗人,他就是苏曼殊。”

  “看来,我也得和这位不朽的诗人握握手啦!”刘三开着玩笑说。

  苏曼殊不好意思地笑了。

  十二、人血不是水

  本世纪刚刚起步的时候,是中国近代史充满耻辱、悲哀、血泪的年月,正如老舍先生的《断魂枪》所描述的那样:“……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揉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镳旗,绿沙皮翠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智慧与黑话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了……”这一时期,是华夏子孙最为苦难的岁月。软弱的清廷,无论是政治、外交、军事,举凡一切国家大政,都混乱无纲,连遭失败。尤其是沙皇俄国对中国的进一步侵略,使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又陷入了更加深重的灾难之中。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天津时,俄国乘机出兵,侵占了我国的东北三省重要城市。按当时条约规定:俄国应从1902年4月起,分三次,每次相隔六个月,撤出在东北的全境的军队。但是到了1903年4月第二次撤兵期届满时,俄国不但不遵约继续撤兵,而且提出七点要求,作为撤兵的先决条件,这些条件实际上是要清政府承认不但东北三省,而且蒙古都是俄国的独占势力范围……

  面对这一非分的无理的要求,满清政府没敢抵抗,没敢愤怒,没敢皱一下眼眉,所做的只是忍气吞声的默认,低眉信首的屈从。而这一奇耻的消息传入岛国东京的时候,那些炎黄后裔的热血开始沸腾了,眼角开始流泪了,嘶哑的喉咙开始呜咽了,他们哭祖国的沉沦,哭亡国的悲哀,哭子孙的不肖,哭自身的羸弱……

  青年会在这一时期内整日召开讨论会、誓师会,他们握紧拳头,遥望着日本海彼岸的祖国,歃血为盟。

  “诸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文弱书生,国家危亡之际,不能只是口诛笔伐。”青年会骨干钮永建在师誓会上吼道。

  “钮兄,何不把想法说出,让大伙讨论讨论。”曼殊走上前去进言道。

  “是啊,快说说!”

  “快说说!”

  大家也都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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