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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今儿一大早,安邦太拉着弟弟安邦杰一道去打酒,买肉,接着又忙活了一上午,几桌待客的酒席总算准备出来了。客人也已陆续到齐;大家个个笑逐颜开,恭贺声不绝于耳。安家夫妻忙着招呼客人,竟忘了儿子。这孩子已经走得很稳当,胖乎乎的脸,圆滚滚的手,很逗人喜爱。他在做什么?他正在领着一群孩子,这些孩子有他的表哥、表姐,有他的邻居,七八个孩子都比他大,可一个个像着了魔似的,全听他的指挥。他一会儿把四岁的大表哥拉到前面,一会儿又把邻家两岁的小女孩送到后面,其中,有个三岁的女孩,是他表舅家的女儿,他应该唤作表姐。这位小表姐从小就倔强、任性,爹娘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会儿,她不服从小表弟的指挥,站在孩子们排的队伍外,只见安邦太的一周岁的儿子猛一用力,用头去撞女孩。那女孩被撞得哇哇大哭,好像男孩还是不依不饶,又用力抬起小脚,狠狠地向女孩的腿上踢去。大人们连忙把两个孩子给拉开了。

  “一岁看大,三岁知老啊!”

  老私塾先生捻着胡须,摇头晃脑。人们急于听他说下去,可他不说了。

  “老爷子,什么‘一岁看大,三岁知老’?”

  安邦太急切地盼知儿子的命运,一再地追问。老先生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权。”

  众人似悟似迷地点了点头。安邦太早已准备了孩子抓周时用的物品,有毛笔、点心、麦种、小花、各式各样的布娃娃、铜钱、钥匙,这些物品七零八乱地堆在床上。杏儿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到了床前。孩子天真地望望爹,又望望娘,他见这么多的人都围在床边,怯怯地不敢向前,一个劲地往母亲的身后躲,父亲又是哄又是拉,吓得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此时心里一个劲地跳,猜想着儿子首先抓什么呢?她希望儿子比他们强,自从儿子一出世,她便暗自下决定,再苦再难也要供孩子读书,读了私塾考秀才,中举人,中状元,做大官,挣大钱。她生怕儿子抓麦种、抓花朵,抓了麦种将来一辈子背向青天,面转黄土,种田人苦啊;抓了小花,注定儿子没出息,总在女人身上打转转,沾花拈草,被人轻看。母亲虽然心里很焦急,但她一不能代孩子抓,二不允许教儿子抓什么,仿佛儿子这一生的前途、命运都系在这第一把抓的东西上。慈母心,无私又自私,高尚又狭隘。杏儿忐忑不安地将儿子抱到床上。

  那孩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一点也不动,亲戚、乡邻都为他着急,他爹急得干瞪眼,心想:“孩子,抓呀,快抓呀,你怎么不伸手呢?哪怕拿把麦种,将来种田也好,你总不能坐吃山空呀!再说,咱们也不富裕,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是个填饱肚子而已。”

  孩子还是一动也不动,他爹真想打他一巴掌。孩子抬头看着众人,也许是他从众人的目光中看出了异样了吧,也许他还没想抓,反正,他只顾看着娘的脸,小手就是不伸向前。隔壁大婶忽然高兴起来:“瞧,这孩子是主贵之命,他根本不需要抓什么麦种、毛笔这些玩意儿,他的命贵,将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是……”

  她不敢说了,再说下去就要犯杀头之罪了。杏儿的心中稍有宽慰,是呀,可能是孩子的命极贵,他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取,可什么都能得到。看着孩子丝毫没有行动的样子,母亲便弯腰将孩子抱起。可谁知杏儿刚一抱起孩子的瞬间,孩子用力地挣脱了母亲,向床上的东西扑去,他像老鹰抓小鸡那样,准确而又迅速地左手抓起一把钥钱,右手拿起一个女形的布娃娃,然后身子向前一倾,嘴里叼起了一块点心,同时又用双脚压住了一把铜匙,得意洋洋地举着东西向众人一个劲地挥动着双手。这抓东西的动作那么疾促,那么准确,众人不由得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哈哈哈……”

  一阵开心的笑声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孩子的爷爷。他刚才见客人把孩子团团围住,便向后退了几步,当孩子迅速抓东西的时候,他兴奋极了:“好小子,爱财、好色、贪吃、专权。”

  老人虽然并不希望孙子太贪得无厌,但也很开心,起码比他爹安邦太强得多。众人见老人笑得开心,也都附和着、赞同着。

  “不错,不错,财、权、色、食,人之大欲也。”

  私塾先生这总结性的一语结束了安邦大儿子的“抓周”活动。孩子的母亲见老人、丈夫等众人正在兴头上,便凑过来,对丈夫说:“他爹,求人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这下,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孩子命贵,叫‘贵哥’不错。”

  “孩子来得迟,但聪明过人,叫‘聪儿’吧。”

  “叫‘雷娃’。”

  “叫‘雨生’。”

  也有的大婶、大娘们给孩子起什么“蛋儿”、“铁柱”、“大闪”、“宝根”之类的名字,可是一大堆名字,似乎安邦太夫妻没有一个满意的。最后还是孩子爹开口了:“大家给孩子起的名字都不错,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文雅劲。”

  还是他那机灵过人的弟弟安邦杰说出了哥哥没有说出来的话。

  “对呀,应该雅一点,你看孩子抓的全是文人用的东西,他将来读书高人一等,做了大官,总不能叫‘蛋儿’、‘柱儿’的吧。”

  于是,大家一致推选私塾先生给孩子起个名字。那半晌没作声的私塾先生,此时矜持了几分,他那眼珠子叽哩咕噜地上下翻了几下,手把下颌,开口道:“适才诸位之‘雷娃’、‘雨生’、‘大闪’,本人都考虑过,雷是一瞬即逝,闪是一晃而过,雨是一阵而已。不过,雷伴闪,雨从雷,雨落地化为水,这水嘛、水嘛。”

  众人以为他为孩子起名“水生”,但他总“水”不出来,孩子的二姑急了,抢先说:“水生,好,叫水生。”

  “否矣,一滴水经阳光一晒,化为气,逝也。而众水最终归宿是大海,那大海浩瀚无际也,永不干涸,蛟龙深藏其中,龙喜水,就叫安德海。”

  “安德海。姓安,品德寄大海,龙戏其中也。”

  私塾先生又把“安德海”进行了一番解说。就这样,安德海这个名字便在热闹的日子里定了下来。

  四、苦难童年

  【四岁时,安德海受了“汤包子”的胯下之辱,他八岁时发誓要报仇。】

  安德海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度过了愉快的最初的三个年头。这三年来,母亲没有生第二个孩子,又逢年景好,小德海格外受到优待,奶奶家的、外婆家的,甚至叔叔家的鸡蛋,舍不得吃,可小德海只要一去他们那儿串门,便能吃上一个鸡蛋,家里仅有的一点麦面也是全供给孩子,所以,他长得比邻家的孩子高,又白又胖,很令人喜爱。父亲是中年得子,视儿子为宝贝,舍不得碰一指头,母亲更是爱子心切,直到三岁还没断奶。安德海生活在一片爱的阳光之中。

  又过了一年,年景明显不好了,安德海的母亲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便是后来的慈禧的小情夫——安德洋,安德海的弟弟。这一年冬季几乎没正式下过一场大雪,俗话说:雪兆丰年。这北方冬季主要种植小麦,而小麦要越过漫长、寒冷的冬季,就必须有床“棉被”盖着,这大雪便是小麦的棉被。庄稼人天天盼雪,夜夜祈雨,而老天爷好像有意和人过不去似的,刚有点阴,天便转了晴,飘飘落落下了点小雪花,还没落到地下就化成了水。麦苗在严寒里冻得缩头缩脚。到了春天,麦苗返青,需要雨水,农谚说:春雨贵如油,一点也不假,麦苗正渴着,可偏偏就是不下雨。好不容易捱到了麦子成熟期,本来只是大大减产,人们还是忙着压场、磨镰刀,希望能收点回来。可谁知两夜

  的西北风吹个不停,麦子全倒在地里,烂在地里。眼见着到手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人们心里甭提多难过了。

  六月以来,进入梅雨期,这雨呀,整整下了17天,沟满了,河满了,地里全是水,甚至小河里的鱼儿都游到了家门口,大水淹没了田地,淹没了房屋,淹没了人们的心。地里的高粱、玉米、芝麻、大豆等农作物全淹了,到了秋季,又是一场少有的欠收。春秋两季欠收,底子薄一点的人家便全家出外逃荒,稍有积累的也扎紧了腰带。

  首先,安德海的鸡蛋是吃不成了,奶奶病重,家里卖了几只鸡,请来郎中,吃了些药,病情还是不见好转。母亲怀着孩子,面黄肌瘦,挣扎着下地干活,几次昏倒在地头,险些送了命。一日,安邦太将一个小篮递到四岁的安德海手中:“德海,你奶奶生病,娘要生小弟弟,爹去下地干活,你乖乖地听话,拿着小篮到院子边去挖些青草来,喂喂咱家的那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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