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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杏儿在安邦太的胸前默不作声。她心想:都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这么问干嘛。在那个年代男女婚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这一对相爱的男女竟在野外偷吃了禁果,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

  没过几天,安邦太便央求父母请个媒人到杏儿家说亲。谁知安邦太的父母正告他,他们也很喜欢杏儿,早已暗中求人给他们算过生辰八字,结果女克男,安邦太命犯阳刃,不能婚配。这命相不合似晴天霹雳,打碎了安邦大的美梦,再说杏儿自从那次从山洞回来,生怕见安邦太,又渴望天天见,她躲着他,避着他,又羞又恨的复杂情感时时困扰着她。这几天,她估摸着安家该央人来提亲了,可怎么安家一点动静也没有?安邦太呀,安邦太,难道你是个负心汉?不,不可能,安邦太眼睛闪烁着的光芒明明白白告诉杏儿,他真的爱自己。日子过得好慢呀,杏儿整日魂不守舍,茶饭不香。一天早上吃饭,杏儿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反胃,刚放下碗,“哇”的一声全吐了。杏儿连忙说自己昨儿晚上受了凉,这会儿头疼得很。杏儿的爹妈也就没多问。可杏儿吓坏了,“妈呀,‘那个’已经超十几天了。”

  杏儿哭了。晚上她趁上茅房之机,在安家门外学猫叫,果然,她的心上人出来了。她从安邦太那“多云”的脸上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急切地要把重要的事告诉他,可安邦太先开口了:“杏儿,爹说咱们命相不合,不答应找媒人说亲,我正愁着呢。”

  “什么?你不娶我?”

  杏儿惊愕了。

  “不,我要你。我会慢慢想办法娶你。”

  “慢慢想办法,可孩子不会慢慢地来的。”

  “孩子?你?”

  杏儿羞红着脸,点了点头。安邦太像露了气的皮球——瘪

  了。他愣愣地站在那儿,杏儿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安邦太回来以后,跪在爹娘的面前发誓:非杏儿不娶。

  杏儿的肚子慢慢地向前凸,终于有一天,纸再也包不住火,杏儿的爹娘怒不可遏。

  “安邦大,你这个混小子,干了好事不负责任。”

  杏儿的爹气冲冲地找到了安家。生米煮成了熟饭,只好找个媒人,走走过场,杏儿匆匆地嫁到了安家,新婚之夜,杏儿倚在丈夫的肩头,低声抽泣:“我过门不几个月就要生孩子,今后我可怎么做人?”

  “孩子是我们的,我们疼他就行了,管他别人说什么。”

  丈夫安慰着杏儿,可杏儿忧心忡忡。那昔日红苹果一般的脸蛋现在如蜡一样的黄,安邦大心疼地望着妻子。

  “要么,趁乡邻不知道这件事,咱们把他搞掉,以后不愁没有孩子。”

  小夫妻俩商量了大半夜,最后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他们听说用布带紧勒孕妇的肚子可以将胎儿弄死。于是夜深人静之时,安邦太便用一根很宽的布带将杏儿的肚子紧紧勒住,杏儿疼得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她紧咬牙关,忍住疼痛,为的是以后能抬起头来做人。就这样,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被父母扼杀了。经过两个月的调养,杏儿的身体渐渐地恢复了健康。安邦太夫妻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生活过得很愉快。转眼间,他们结婚已三年多了。自从新婚勒死男胎,杏儿再也没能怀上孩子,夫妻俩都很焦急。一天晚上,安邦太抽着闷烟,靠在床头边,一吭也不吭,杏儿明白丈夫的心思,柔声地问道:“你又在想那事了,都怨我不争气,生不出个娃儿。”

  安邦太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的妻子,叹了口气,他心里很难过。他为妻子感到委曲,别的娘儿们总在杏儿背后指指点点,什么“不下蛋的鸡”,什么“命中无子”,再难听的话她们也能说出口。安邦太明白结婚三年多没有孩子,并不是杏儿的错,那是自己造的孽,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安邦太一手摸着妻子那总是鼓不起来的肚皮,一手抚着妻子的头发,安慰杏儿:“咱们还年轻,急什么,听老人说越急越怀不上。”

  “我现在连‘那个’都不正常,八成是病了吧,等过一阵子,我回姥姥家,听说姥姥认识一个郎中,专治妇女病。”

  “那也好,明儿一大早,我陪你去庙里,上柱香,求观音菩萨发发慈悲,给咱们送个孩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夫妻俩便急急地上了路,他们要赶40多里路去庙里上香求子。香也上了,头了磕了,大夫也诊了脉,开了方。药倒是吃了不少剂,可杏子的“那个”一直不正常,杏儿的妈知道当年那一段丑事,断定是老天爷惩罚这两个犯了天规的人,是有苦往肚子里吞,说也说不出来。一日,杏儿来到河边洗衣服,她自从发觉自己总是怀不上孩子,总是低着头走路,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虚得很。她越来越少言寡语,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男人,原来暗恋杏儿的同村小伙子,故意冲着杏儿走过来。

  “杏儿,洗衣服去呀?”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搭讪着。

  “嗯。”

  “咦,别忙着走嘛,洗完衣服回家干嘛,去守着你那个没本事的安邦太。”

  杏儿绕着道,想尽量避开他。这个人去年娶了个“母夜叉”似的老婆,好吃懒做,恶神一般地死盯着丈夫,她心里明白自己的丈夫曾喜欢过杏儿,生怕杏儿抢走她那个游手好闲的丈夫,便寸步不离丈夫。恰巧今天她回娘家去了,她的丈夫瞅准了杏儿这时该来河边洗衣服了,便贼头贼脑地窜了出来。

  “杏儿,是安邦太没本事,害得我抱不上大侄子,这样下去

  可不好,安家无后全怨你,你要背个坏名声。我是为你着想,今晚你装作上茅房,到我家里去,趁那个‘母夜叉’不在家,我给你传授接子秘方。”

  那人笑嘻嘻地把睑凑得更近了。杏儿看看他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直感到心里恶心。

  “呸,你老婆母夜叉呢?趁老婆不在家偷鸡摸狗。”

  “母夜叉”在娘家吃了午饭,心里忐忑不安,她实在是不放心色鬼丈夫,便不顾爹娘的诚心挽留,更不需等丈夫来接,自己跑回来了。她一手揪住丈夫的耳朵,另一只手挪出空来,“送给”丈夫几个大耳刮。

  “骚娘们儿,自己下不出个蛋,生不出个羔,猴急了,勾引我男人。”

  那女人又哭又骂又叫,闹得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杏儿被羞辱了一通,跑到家里蒙头大哭了一场。安邦太明白妻子是清白的,他安慰了妻子,便跑到村的东头找“母夜叉”衅事。

  “妈的,‘母夜叉’,欺负到老子的头上了。”

  那“母夜叉”也不示弱,立刻出门应战:“老娘把你老婆捉在床上,你戴了绿帽子,还有脸来吗?”

  “你敢说杏儿一个‘不’字,老子给你拼了。”

  一来二去,二人扭打了起来。好半天,众人才把他们拉开。

  杏儿本来与她男人没什么关系,这一打,反而扬了名,恶名在外了,被人们传来传去,没有影的事传得有了影,在人们心中,杏儿成了不贞女人。安邦太夫妻俩本来因为无子,心里就有一点别扭,这下,日子可就更难过了。他们几乎不与外人来往,两人独处的时候也很少交谈,往日的依恋、吸引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们只是机械地干活、吃饭、睡觉,他们几乎忘了那如胶似漆的夫妻情爱。安邦太一天到晚抽着老烟袋,杏儿没事时就坐在床沿边做鞋子,给安邦太做,给公公做,给婆婆做,鞋子一双又一双,已经堆的很高了,她还在做。

  “你都能开鞋店了。”

  安邦太因为今早赶集时,卖了只羊,赚了点钱,心里稍微有点高兴,便搭讪着跟妻子说话。杏儿抬起头,安邦太仔细瞧了一会儿,猛然心里一阵酸楚。

  “唉,杏儿今年才刚30岁,可怎么就长出了白发。”

  安邦太心里暗想着,他忽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杏儿关切地摸了摸丈夫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知是妻子的白发让他内疚,还是妻子粗糙的手掌让他难过,也许是妻子细致的心让他感动。安邦太突然一把抓住杏儿的手,急切地唤着:“杏儿、杏儿。”

  这种让杏儿当年心跳不止的唤叫声,她已经陌生了,至少有八九年没听见过了。杏儿流出了热泪。安邦太像个毛头小伙子,急切地盼望着、要求着。

  “这大白天的,不行。”

  “什么不行,咱们是两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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