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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我再次打电话给格拉乔夫。他告诉我,军队已进入莫斯科,他们正沿着列宁大街、雅罗斯拉夫尔大街和莫斯科其他公路向前进发。国防部大楼已完全被装甲运兵车封锁起来,一支强大的陆军分队正在接近“奥斯坦基诺”。电视中心马上就要被彻底夺回来。

  我让人接通莫斯科市汽车检查局值班员的电话,要对方准确说出作战部队距“奥斯坦基诺”究竟还有多少公里。几分钟后,俄罗斯国家汽车检查局局长费奥多罗夫将军打来电话。他报告说,莫斯科市内没有任何军队,军队仍停留在莫斯科环城公路地区。我真想用拳头敲打桌子,并对他大声嚷道:怎么能停下来,他们应该到达电视中心附近才对!可是这跟国家汽车检查局局长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时来到休息室。那里有一台开着的电视机。俄罗斯电视台是唯一还在播放节目的电视台。它拯救了莫斯科和俄罗斯。政治家、演员、商人、作家等,所有在这一时刻关心国家命运的人,通过某种方式了解到第二频道的播放地点后,便纷纷来到转播室,号召俄罗斯人起来保卫民主和自由。我一辈子都会记住那位全身微微颤抖、但同时又是那样坚定、勇敢的利姬·阿赫贾科娃。至今我忘不了她那激动焦虑的面容和柔弱而有些嘶哑的声音。叶戈尔·盖达尔向同胞们发出呼吁,号召所有莫斯科人都到莫斯科苏维埃大楼去。后来,人们因此而责备他不该让手无寸铁、易受伤害的人去对付那些武装歹徒。不过,他的号召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维克托。切尔诺梅尔金发表演说。总理坚定地说,一定要保卫民主、合法的国家政权。

  我看到,已持续近一小时的新闻报道使人们紧张、惊慌的情绪得到了克服。关闭4个频道,尤其是主要频道——第一套节目,使人感到简直是一场灾难。我不知道“奥斯坦基诺”的领导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一些专家们说,当时,电视播放室有被占领的危险。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从技术上来说,现有的保卫力量不可能让武装歹徒在频道工作着的情况下闯进去。问题不在这里。我再重复一遍,国家电视节目的中断被很大一部分居民看成是一场灾难。而我在那一时刻,有一种似乎被击倒的感觉。但是,当俄罗斯电视台在这种情况下积极而又热情洋溢地(佯装是不可能的)投入工作后,情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大部分人的惊慌感消失了。这是极为重要的转折。

  在电视上露面的那些人中间,有许多人气愤地责问,为什么叶利钦默不作声,要求总统出来表态。

  但那时,我不得不解决更为紧要的问题。很抱歉,根本顾不上演说。我在极力设法使自己的军事将领们摆脱紧张而又麻痹的状态。我意识到,尽管国防部长已作了保证,但军队出于某种原因并末立即投入保卫莫斯科的战斗。而内务部的力量又不足以对付首都全副武装的歹徒。

  我同布拉金通了电话,知道“奥斯坦基诺”的战斗仍在进行。我再次同切尔诺梅尔金、格拉乔夫和叶林取得联系。格拉乔夫通报说,国防部部务委员会会议即将开始。我请切尔诺梅尔金主持这次会议,并表示我将尽快赶到。

  这样,在深夜2时30分,我看到的是这样一种场面:“奥斯坦基诺”的战斗仍在电视中心的大楼里进行着;曾被要求不要卷入冲突的民警们,在第一次遭到攻击后便已撤离,结果听任武装暴徒们把城市搞得紊乱不堪;而在由250万人组成的军队里却找不到几千名战士,哪怕是一个团也好,能够马上来到莫斯科保卫这座城市。

  这种场面,说得轻缓一些,是凄凉的。但是,不管多么令人奇怪,我此时此刻仍然坚信,警察和军队很快就会把市内耀武扬威的武装团伙完全控制起来。在这天夜里的几个小时内有几个人一直同我在一起。也许,过些时候,他们将撰写有关这一惊心动魄时刻的回忆录。他们能够证明,在这一时刻,我始终深信,10月4日将是俄罗斯历史上这场内战的最后一天。

  我叫来汽车,穿上衣服,然后动身去国防部。从克里姆林宫坐车到阿尔巴特街附近的国防部总部只有;分钟的路程。时间不多,但已足以使我想清楚格拉乔夫那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据他所说,军队似乎在2小时前就应该收复“奥斯坦基诺”,包围白宫,并做好强攻的准备,可实际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进入莫斯科。

  所有的人——无论是我,总统,还是他,国防部长,无论是政府,还是我们的社会——我们大家都成了“军队不介入政治”这个漂亮提法的人质,我们还为如此深刻的民主口号而感到骄傲。而现在,当召唤军队保护社会不受法西斯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侵害的时候,我们感到诧异:为什么军队如此不愿作出反应?……为什么如此不听召唤?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找它,每个人都想把它拉到自己这一边来。幸亏没有随便找一个疯子似的团长,他完全可能让配有轰炸机的飞行中队起飞,到莫斯科来保护自己的朋友——骁勇的鲁茨科伊将军。我暗自庆幸:感谢上帝,这一切并没有发生。现在不应大声嚷嚷、歇斯底里发作似地要求这要求那。相反,应该支持他们,应当让人们看到,总统是镇静的,既相信自己,也相信军队。

  ……这时候,部署在国防部大楼周围的装甲运兵车让开了一条通道,让我的“吉尔”车驶入院内。我上了楼,那里正在开部务委员会会议。首席上坐着维克托·切尔诺梅尔金。当我走进去时,大家沉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我。我坐在稍稍靠边的地方,让大家继续讨论。

  有个司令员报告说:一部分部队现正在莫斯科附近忙于于农活,9月21日以后,我们曾同卢日科夫商量过,决定不把他们从农田里召回来。总的来说,将军们的神态是沉重、愧疚的。看来,他们已意识到,局面是如此的荒谬绝伦:合法政权危在旦夕,而军队却不能保卫它,有的人在挖土豆,有的入不愿意去战斗……

  开始讨论有关攻打白宫的问题。大家都明白,这个点燃战争之火的主要策源地必须加以控制。切尔诺梅尔金一再问大家:“对此,还有些什么建议?”会场上的反应是,一片凝重、沉闷的寂静。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保卫总局局长科尔扎科夫请求发言。他说,由于他和他的几个工作人员曾在1991年8月周密细致地从事过白宫的保卫工作,自然,也研究过对方攻占大楼的各种方案,强攻可以从地下管道、房顶等地方开始。他请求让保卫总局的一名军官来讲一讲有关攻打白宫的具体计划。

  在切尔诺梅尔金问过大家有无反对意见后,科尔扎科夫请一位头发斑白的军人进入会议室。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扎哈罗夫,大尉军衔。看来,由于见到如此众多的星徽和将级肩章,他起初有些拘谨,说话声音有点不自然。但后来,他讲起话来充满自信。扎哈罗夫说:建议一开始便使用坦克,需要10辆,它们将从两侧逼近白宫,5辆部署在帕夫利克,莫罗佐夫公园。另外5辆从新阿尔巴特大桥方向开过来。炮击大楼的最高几层将使白宫里的武装分子惊恐失措。然后,伞兵部队开始行动,他们将掩护特种部队进入大楼。最后,潜伏在白宫内的“阿尔法”和“信号旗”特别行动小组将成为最后的打击力量。他还联系大楼本身的特点和防卫条件对每个步骤都作了详尽的解释。他认为,这样的攻打计划将会减少保卫人员的牺牲。

  我看到,将军们活跃起来,切尔诺梅尔金也精神振作起来。一旦有了具体的行动计划,大家就轻松一些了。可以就它进行讨论,发表不同看法或对其进行补充,毕竟已有了一个起点。这时已是深夜3时。大概,正是从此刻起,所有参加会议的人精神上都有了转折。陆军司令和武装力量参谋长马上同师长们进行了联系。几分钟后,向部务委员们报告说。早上7时坦克将到达部署位置。

  切尔诺侮尔金问道:“既然原则上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那就通过计划吧?”大家赞成地点了点头。这时,格拉乔夫请求发言。他朝我转过身来。缓缓地说道:“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您批准我在莫斯科动用坦克吗?”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也用同样的目光直视着我,然后移开了视线。切尔诺梅尔金忍不住说道:“帕维尔·谢尔盖耶维奇,您这是怎么啦,已经授权您指挥作战,为什么还要让总统来决定,您需要动用什么样的武器装备?!”格拉乔夫又讲了些什么,好像是说,自然,他会独自作出决定的,但是,对他来说重要的是需要更加明确……

  我的起身,请大家在我离开后进一步讨论这次行动的一些细节问题。而格拉乔夫说:“我将给您送来书面命令。”随后,我动身去克里姆林宫了。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召来伊柳辛,请他马上起草关于授权格拉乔夫指挥军队从盘踞在那里的武装分子手中收复白宫的命令。几分钟后,伊柳辛送来了拟好的文件。我签了字,当即吩咐机要交通员立即把命令送交格拉乔夫本人。

  的确,我施加了压力,压得他们无法再犹豫不决。不允许再有麻痹松懈、迟迟疑疑和信心不足的现象了。几个小时的张皇失措就可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我的确表现得强硬而又坚决。大概。此时此刻,有许多人在抱怨我。但我已顾不上讲究礼节了。

  从国防部回来后,指挥机制已全部运转起来,而且我绝对相信它将继续运转和工作下去,现在我可以对莫斯科人、俄罗斯人发表讲话了,我们克里姆林宫的电视摄影师亚历山大·库兹涅佐夫录制了我的电视演讲。我们没有邀请电视台的任何人。现在那里的每个人都很宝贵。整个录制过程末超过10分钟。备通讯社和电台很快就发出通告,说总统不久就要通过电视发表讲话。这时,载有我们保卫人员的汽车正在向电视台疾驰,通讯员手里拿着录像带。

  至于是如何拿下议会大楼的,大家都很了解。我恐伯对此作不出什么补充了。CNN电视节目把攻占白宫的实况向全世界作了报道。而我再重复那些大家记忆犹新、亲眼目睹的事已没有任何意义。有坦克、有炮击、有冲锋枪的连发射击、有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不过他们看到并非嬉闹而是动真格的杀人场面,此外,还有许多尸体。悲伤是共同的,不分我们和他们,我们大家很悲伤……

  晚上,我请切尔诺梅尔金、叶林、格拉乔夫和菲拉托夫到克里姆林宫来。到16时30分,我已得知,白宫所有上层人物都已被捕。就在这个时候,科尔孔科夫带着警卫队用装甲运兵车和步兵战斗车把他们送入列福尔托夫监狱。这个监狱已隶属于安全部,在这之前归克格勃管辖。我不知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巴兰尼科夫。我想像着,这位2个月前曾是将军、首长、而且还是这里的主人,而现在却会带着何等惊恐的心情走进囚房……后来。我驱开了这一念头。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本人给自己签署了判决书。结果。他在几分钟后将出现在列福尔托夫监狱。关于其他的事我甚至不愿意再回忆了。

  1993年的“10月革命”徒劳无益地结束了。

  让我们祈祷死者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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