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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吕哥德将军有一位时髦漂亮的太太,极受人们的欢迎。吕哥德夫人是一个风姿姣好的活泼好动的女人。这一种女人往往比真美丽、真聪明的女人更受人欢迎,她合于各样人的胃口:合于浮浅的人,因为她和他们相象;合于深沉的人,因为她能为他们排遣。但是吕哥德夫人对雨果兄弟三人最富于引诱力的地方却是她的几个孩子。不是吕哥德将军的孩子,莱昂和爱特马,他们还在襁褓中;而是吕哥德夫人第一个丈夫的一男一女,阿尔芒和奥诺丽纳。他们已到了懂得游戏的年龄。他们又带来一个大男孩,名叫阿马多,是吕哥德的螟蛉子。不久,他们的队里又增加了一个女孩,蒙特埃莫沙侯爵夫的的女儿。他们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股活水,上面有喷泉和瀑布;大家在院子里奔跑,我追你,你追我,一会宣战,一会讲长,而最痛快的是互相用池里的水向对方的脸上泼。

  他们在西班牙房子天井中找凉快,结果找到了湿气。马斯拉诺王府的院子石板上也生着青苔,孩子们又弄水,更无干燥的日子。加之四面高墙,围得阴气森森。他们感觉院子没意思,不如陈列遗像的大厅好。那里有门帘,有石像,有座基,在里面捉迷藏,再好不过;而且有那两只巨大的中国瓷瓶,小女孩贝比达曾屡次被抱进瓶里去过。

  维克多爱上了这遗像室。人们常见他独自坐在一角里,默默地观看这些人物,已往的世纪都在他们身上复活了。高傲的姿态,炫丽的镜框,家世和民族的傲气,经艺术的渲染,一切总和起来,激动着未来《爱尔那尼》的作者,在他的心中暗暗种下了唐吕戈梅茨一场戏的根苗。

  午睡后,炎热稍退,雨果太太命人驾起比拉内士式的大马车——王府所备的马车——到普拉陀兜风。晚上,在露台上乘凉,也要耽许多时候。

  一八一一年大慧星出现。就在这一时期,帝国和西班牙对于这慧星的出现有不同的解释,都把它拉入自己的阵营。拿破仑这时正极得意,在他,大女公爵的丈夫,欧洲皇帝,罗马王的父亲的眼中,慧星是上天庆祝皇储诞生的一束焰火;西班牙认为它是帝国将和它一起消逝的预兆;游击队借他号召群众;教士利用它解释天意;他们在星上看见并且指示给一般农民看,圣贞女手携着斐迪南,要送他来复辟。

  孩子们不懂得人事的纠纷,他们爱的是慧星本身。天一黑,他们就在露台上等候,看谁最先发现。这慧星光芒万丈,横贯小半个天宇。在西班牙的天空里,更见得明丽异常。在孩子们看来,象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象是一只硕大无朋的乐园神鸟,头是一块灿烂的红宝石。

  第二十章 贵族学校

  父亲终于回来了。这自然是桩乐事,然而对于欧仁和维克多来说,乐事却很快转成了愁闷。他们在路上走了三个月,到马德里也已经六星期,这六星期以来孩子们过着野鸟一般的生活,从早到晚,不停地跳着唱,直到在黄缎布壁的卧室里钻进鹅绒锦被底下为止。这当然无补于他们的学业,父亲认为有急速终止这种休假生活的必要。

  至于阿贝尔,他的书早已读完。帝国时代,人们不让儿童在冷板凳上多消磨时光,及早便把他们推上了生活的道路。阿贝尔只等满了十二岁,便入王宫作国王的侍童;这时还差几个月,犯不着再送他去进学堂。

  侍童只做两年;一过十四岁,不进军队,便进教会。从这里出身的军官和教士之间如有所不同的话,是前者穿着军服追逐女人,而后者穿着僧服追逐女人。而且,这样的教士是永远自由的,他可以随时脱下紫法衣,留起长头发,牺牲——最难处便在这里——一万多法朗的法俸而和女人结婚。

  侍童的位置求的人很多。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除阿贝尔外,别的西班牙人。国王想用这种方法,笼络西班牙的巨族。其中有几个,父亲尚未归顺,还在参加琼忒的抗战,因这,约瑟夫的朋友颇为他担心。因为这些西班牙侍童,到值班的时候,也一样要随侍国王去喀萨台尔庚波游玩,或者去城外找猎。打猎的时候,他们也一样要给国王的猎枪装弹药。

  因此,父亲来到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欧仁和维克多便跨上了马斯拉诺亲王的马车。这天,这辆车子在他们看来,就远不及平日的华丽可爱。母亲跟他们一同上了马车。车子开到渥尔陀莱沙路,沿着一道灰色的高墙前进,到一个严闭着的笨重的门前停住。

  这便是贵族学校的大门。

  一个面色严肃的人迎接雨果夫人入院——那是学院总管——他领母子们穿过破败的不见尽头的白粉走廊。廊里不见一个人影,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响,和自己的说话声。墙头高处有些狭长的裂缝,从缝里放入稀淡的阳光。

  这沉闷的长廊,和马斯拉诺王府里光线充足的画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长廊尽头是一个院落。总管把雨果夫人领到这里,指给她一个门,门上写着:神学院。他告诉雨果夫人不能再陪同她前进,因为他是在俗之人,进不得神圣的庭院。他到门上按一按门铃,行一个敬礼,退了出去。

  贵族学校是由教士们主持的。这时出来了一个教士,穿着黑色长袍,因穿着太久,黑里放出红来;脖子上挂着白色反领,头上戴着阔边大毡帽,他大约五十来岁,生着一个鹰嘴鼻子,眼睛陷在肉里。但是最惹人注目的却是他的削瘦和苍白。他的脸和身体没有一丝动作,他的肌肉好象已经硬化,完全失去了弹性。人们看见这样一具发黄的象牙人儿也会开步走路,真该吃惊。

  唐巴齐尔(象牙教士的名字)领雨果夫人和他的两个新生参观院舍。在这里一切都是高大深阔的,只有游戏的院子很小,它四面围着高墙,跟地窖一样阴湿。这时虽在白天,正当夏令,而且地方又在西班牙,可是只有一个角落里见到些阳光。膳厅在楼下,更阴森可怖。这里的天光是从那些没有天光的院子里透过来的。宿舍地位略高一些,那里倒得着阳光,在孩子们看来,还比较明朗些,这或许因为他们到了这里可以忘掉一切的原故吧。

  离开王府,走进这座监牢;离开母亲,来从这个凶相的教士,孩子们感到一肚子凄凉。起初,他们竭力忍住;但是等到母亲一走,唐巴齐尔领他们进了院子,说他们的课业明天方才开始,今天还可以玩一天的时候,他们就止不住心头的苦痛,相对呜咽起来。

  晚餐也不思量吃。使那阴森的膳厅更无生气的是学生人数的稀少。这时只有二十四名,其余的人因为反对约瑟夫,都退了学。试想在这容得下五百人的大厦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当是何等的寂廖呀。

  宿舍在晚上看来,更不如白天。太阳去后,只有几盏冒烟的油灯昏黯地照著有人住的那个角落,远一点,灯光便消失在黑影里。这里是小学生们的宿舍。一百五十张床,却只有十来张上有人睡。每一张床头上挂着一具耶稣像。兄弟三人先前睡在锦缎布壁的卧房中,在谈笑声中寻好梦去,醒过来还是梦境的延续,而今这寝室四壁森然,简直是一片沙漠。两个孩子没在黑影里,觉得那一百五十具耶稣磔架重重地压在他们心头。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他们被床头架上发出的拍拍三声惊醒了。张开眼睛,看见一个驼子,生着绯红的脸,头发纠得象一条条绳子,穿着一件红毛衣,一条长绒毛蓝裤,黄袜,俄国牛皮色鞋子。这五光十色的人形不禁使他们发笑起来,心中觉得宽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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