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五体不满足 | 上页 下页


  我握着同学们的手,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我本应该向他们说:“辛苦了!谢谢!”但我已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我终于体会到了精疲力竭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是,我一直在轮椅上,为什么还这么累呢?肯定我在轮椅上也用力了,而且是用尽了全力。因为我的心情与大家是一样的。

  如果有人间我到目前为止感觉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我肯定会回答说:“在弘法山顶吃的饭团子。”

  ◎第七章 背上的“V”形记号

  §第二次恶梦

  体育课上换衣服的时候,或者外出住旅馆的时候,同学们看到我的后背,总会不由得发出声声惊叹。在我的背上,分别从左右肩膀到腰的中心部位有两条手术后愈合的疤痕。如果整个的背部可比喻为一张画布的话,那疤痕就像用画笔画上的一个像“V ”字形的图案。这个“V ”字形图案,透出一种逼人心魄的痛感,让人心有余悸。

  我第一次做手术是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一般说来,人的骨骼的生长速度要比肌肉的生长速度快。我的手臂只有上半截,如任其自然生长,臂骨就会刺破断面的肌肉。记得当时在幼儿园的时候,我的手臂的断面部分经常红肿甚至化脓,于是决定进行手术。

  这个手术,需要取出腰骨,在手臂断面打一个楔子,以阻止臂骨的生长。当时做这个手术的时候,我还很小,几乎没有记忆,父母却记忆犹新。据他们讲,当时我被推进手术室,他们的心就像在滴血。他们一直等候在手术室外面,直到手术结束。在他们的记忆中,那个时候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那么漫长。接着,是好几个月的住院治疗,我的手臂上打着石膏,不敢过分活动。他们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像这样的手术再也不要有第二次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当我念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手臂的断面又发生了变异,先是红肿,肿得像土豆那样,圆鼓鼓的,渐渐地,断面正中又开始凸起。起初,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可是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重视了,因为我感到了一阵一阵的剧烈的刺痛。

  那种疼痛,在我的记忆中还从未感受到过。父母陪我去了医院,拍了x 光片,结果发现是臂骨刺破了断面的肌肉。据医生讲,在快速发育期,骨头的生长速度明显加快了。

  疼痛日甚一日。在换衣服的时候,残臂断面一接触西服袖口,我马上就感到一阵剧痛。上体育课,我也不敢换运动服了。后来竟发展到连体育课也上不成了。可我是多么地喜欢体育课啊!

  可是,我不光上不成体育课,甚至在课余时间也不能随意活动了,更别说可以玩投球什么的了。穿西服都感到剧烈的疼痛,玩球怎么能行呢?后来慢慢地发展到连跑也不能行了。我的所谓跑,实际上就是一种屁股快速起落的全身运动。每次屁股落地的时候,体内就像刺人一根长针一样,钻心地疼痛。

  就这样,本来喜欢运动的我,竟然什么也做不成了。我痛苦,我孤寂,而且恐惧。终于,手臂断面化脓了,于是决定再次手术。这是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暑假中的事。

  §手术之日

  在进行手术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手脚,医院方面也颇感困惑。首先是全身麻醉。我的身体太小,不可能施以与普通人同样的药量.麻醉时的用药量即使出现一丁点儿误差,也会引起重大事故。麻醉师不敢懈怠,精心计算数据,着实费尽思虑。其次是采血和打点滴。如果是普通人,手腕部位的血管最易扎人针头,但我没有手腕。医生站在我的病床前,眼睛盯着我,双手抱臂在想办法。

  “测脉的时候可以把手放在额头上啊……”

  医生终于想出一个高招。听了他的话,我吓了一跳,当时的脸色肯定变得铁青。

  这就是说,医生要在我的额头上采血、打点滴了。我感觉一根长长的针在我眼前一晃,额头上马上一阵剧痛。就这样,连续采了好几次血,打了好几天点滴,我怎么也适应不了,难受极了,当时真想一死了之。

  住进医院的第五天,迎来了手术的日子。那时正值酷暑,而我却一点儿也没有炎热的感觉。手术前的几个小时,我被换上手术服,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啊,快了——”这时,我只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慌,一阵一阵鼓胀着胸膛。

  这次的手术与上一次不同,要先从我的背上取一块肌肉,然后再包到残臂的断面上,是肌肉移植手术。脊背上的肌肉生长速度相对来说要比胳膊上的长得快,可以不落后于臂骨的生长。医生决定进行这种手术,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我被抬到手术车上。手术车由护士推出病房。在与父母分别的一瞬间,我的双眼潮湿了,我想哭,但又觉得不好,就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现在想来,当时在那个时候,我竟能想到流泪不好,也实在了不起。手术车被推出病房后,我听到关门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一行泪水哗地流下来。尽管我在使劲忍着,但毕竟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我怕啊!

  看到我在流泪,护士轻轻问我:“害怕手术吗?”

  我点点头。

  “别害怕。到了手术室以后,马上就会给你打麻药。手术中,你会一直处于麻醉状态,你不会感觉到疼痛。”

  进人手术室后,果真如护士所说,首先给我麻醉。我感觉世界在缓缓旋转,并渐渐离我远去,或者说是一种被什么东西吸进去的感觉,总之意识混饨了。但不知为什么,我竟还能听清医生和护士的交谈:

  “先生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噢,我的孩子?已经上中学了。”

  “已经那么大了!叫什么名字?”

  “龙太郎。最近他经常发牢骚,说自己名字的笔画太多,做作业写名字的时候太费事……”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比预定的时间要长。

  手术很成功。

  §忧郁的日子

  我住的这所医院是24小时护理制,探视时间是下午3点至7点,即使我做手术的那一天,也不例外。一到7 点,护士就对我父母说:“下面由我来护理,请你们回去吧。”

  手术后的当天,我的意识还朦朦胧胧俄陇的,什么也感觉不到。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慢慢地我感到一种可怕的孤独向我袭来。每天快要到7 点的时候,父母亲总要说:“好吧,我们要回去了。”这时候我就拉住母亲的手说:“还有一分钟呢。”父母终于不得不离开我,我泪眼朦胧地望着母亲的背影,真想伸手拽住她的衣服。

  我感到寂寞、孤独,当然有手术后身体虚弱的原因,但最大原因是我与病友之间的关系。在这里不会没人理你,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因为这儿是医院。病员们住院、出院非常频繁,我刚刚与他们结识,他们就出院了。我住的病房是整形外科,因骨折住院的孩子特别多,他们治愈快,出院也快。在这样的环境中,像我这样长期住院的人想交上朋友,实在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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