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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正是由于多方面意见的不和,泰戈尔与其他的领导者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冷淡,距离日见疏远。与此同时,民族解放运动日趋尖锐化并逐步走向冲突与暴力的局面,这一切使得泰戈尔的思想再次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和逆转。

  1905年发端的自治运动,到了1906年以后,主要演变为政治斗争。

  当时印度的政治斗争中矛盾异常尖锐,群众性爱国主义的风暴更为激烈,规模也继续壮大。仅1906年一年,孟加拉就先后举行了数百次的群众抗议集会,不仅工人们罢工,学生们罢课,连农民也开始加入到斗争之中,在孟加拉点燃的星火已呈燎原之势,逐渐扩大到全国,汇演成印度全国性的群众爱国运动。

  到了1907年,斗争的烽火仍愈演愈烈,加尔各答的群众示威此伏彼起,而且这些示威活动最终往往发展到与警察的正面冲突。英国驻印度的殖民政府为此逮捕了民族解放运动的领导人。在殖民当局对这些运动倡导者进行审讯的那段日子里,每一天都有群众的抗议大会召开。就连当时英国驻印度的总督也在写往伦敦的信中做了这样的比喻:整个孟加拉就像一座火药库。即便是英国本土的政府也开始担心起印度的武装反抗即将发生。

  正当民族解放运动即将酝酿成武装斗争的当口,泰戈尔却激流勇退,逃避了将临的革命风暴,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造成诗人行动突变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思想上的矛盾和困惑:他渴望印度独立与自由,但他却希望人民不去理会政府的不合作态度,和平地解决这一问题,如果不惜一切手段,甚至通过暴力来推翻英国殖民统治,那么代价就未免太大。此外,正当群众运动如火如荼之际,他主张将印度人民对英国殖民统治的反抗情绪转至民族建设,从而进入他为印度的未来所设计的以改革实业而复兴民族的轨道上去。然而,实际情形并非如此,革命运动不会依照他的主观愿望而更改。因此他感到失望和困惑。

  思想上的新危机使得泰戈尔退出了斗争洪流,但是,这样的事实不可更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高扬着旗帜前进的旗手之一,他鼓励人们去战斗;可是,当运动的现状超出了他的理想之际,他便放弃了举在手中的大旗,置紧张的斗争形势于不顾。因此,他的退却遭到了来自各方的严厉批判:激进的运动领导人谴责他虎头蛇尾;广大的公众咒骂他是在背叛自己所属的民族和国家;英国驻印度的殖民政府更认为他是个对自己的统治产生威胁的人物,所以一面暗地里监视他,一面偷偷地下达秘密文件,勒令那些印度的亲英分子以及在印度殖民政府中任职的工作人员,不得把他们的子女送到泰戈尔的学校读书,更严禁以任何形式对桑地尼克坦学校进行支持和援助。

  泰戈尔被彻底孤立了。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他感到孤独和苦闷,他的心中全都是解不开的困惑和疑团。作为一个感情真诚、行事率真的人,迷茫之时,他选择了后退与隐居,结果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不满和对他的孤立。他在感情上无疑受到了重创。但是不管怎么样,泰戈尔选中的道路是别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更改和左右的。他是倔强的,而且永远不会妥协。

  即便是在泰戈尔去世很久以后,人们提到他与革命分道扬镳的举动时仍会发生争议。其实,我们倒是以为,这个举动恰恰证明了他绝不是一个借斗争之机取得个人私利的政治投机者,也证明他在斗争波澜壮阔、席卷全国之际,还保持着自己的清醒的头脑,以自己的眼和脑在认真地观察着,努力地思索着,并且一旦作出抉择之后,任何责难也不可能使他回头。

  远离了烽火四起的民族运动斗争之地,背负苦闷与孤独的感伤,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桑地尼克坦学校的教育工作和自己所热爱的文学创作中去。

  他不知疲倦地写作着。自1906年起到1911年五年间,泰戈尔撰写了许多关于社会、政治、教育、哲学、文学史、文学理论与批评、语言学及民间文学等多方面的文章。这些文章语调轻快优美,分析层次有致,其内容几乎涵盖了祖国文学的全部。正因为如此,不少评论家都满怀敬意地指出,泰戈尔在印度民间文学的开掘中,做出了意义深远、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所有这些文章里,还有四册文学评论集,它们是——《古典文学》《现代文学》《民间文学》和《文学及一般文学评价》。即使今天的读者读来,仍会受到莫大的教益。

  第十六章 迷茫岁月与《戈拉》

  孤独与愁闷并未遏止住诗人生命中的创作之泉。相反,倒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他种种情感渴望表达出来的催化剂。在离开斗争与运动的日子里,他提笔写下不少充满着讽刺和幽默气息的随笔文章,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他又完成了一部新的诗集——《渡河》。

  正如诗集标题所表示的那样,诗人泰戈尔那时心中迫切地盼望着的,便是希望从有限的领域过渡到遥远的无限的彼岸世界,渡到神灵们的境界之中去。

  几乎所有那些具有神秘气质的诗人,在目的将临的时刻都会拥有一种共同的体验:那就是深感彷徨,甚至沮丧。泰戈尔也有类似的体会。

  如果说在《奉献集》中,泰戈尔已用严谨的诗行,带着宗教的虔敬拜倒在不可见到的至尊之神的威严之下,那么在1906年出版的这部《渡河》中,神的行踪已不再迷茫而不可知,而且,诗人还更加热烈地感觉到:

  与神的距离虽然遥远,但当自己渡过河水,很快就会拜临神的面前。

  由于满怀过渡到彼岸的热切心情,诗人便不可避免地具有强烈的期待感和等候神之召唤的感觉。等待会产生焦躁不安,而焦躁不安的情绪就会迅速地直接导致郁郁不乐。在《渡河》中的诗篇里,诗人想到自己可能已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软弱,他对同伴说道:“原谅我,兄弟们”,“我的体力正在衰退,我已跟不上你们的步伐。我想在这荫凉的树林下喘一喘气。请不要等候我。请不要召唤我这个掉队的人吧。”

  《渡河》中绝大部分的诗篇(包括一些歌曲),带有象征色彩和朦胧的意味。在这些诗行中,诗人或是把自己比作深夜等候情人的少女,或是将自己视为一个四处求乞的乞讨女孩。他以这种种方式来表达和抒发自己希冀与至尊之神相会的迫切愿望,以及由此而萌生的夹杂着欢乐、悲愁、追悔与期盼在内的纷繁复杂的思绪。他曾在诗中自况做一个乞丐女孩儿,不期然与娱乐中的君王相遇:

  我在村路上沿门乞讨的时候,你的金辇像一个华丽的梦从远处出现,我在猜想这万王之王是谁!

  我的希望高升,我觉得我苦难的日子将要告终,我站着等候你自动地施予,等待那散掷在尘埃里的财宝。

  车辇在我站立的地方停住了,你看到我,微笑着下车,我觉得我的运气到底来了。忽然你伸出手来

  说:“你有什么给我呢?”

  呵!这开的是什么样的帝王的玩笑,向一个乞丐伸手求乞!我糊涂了,犹疑地站着,然后从我的口袋里慢慢地拿出一粒最小的玉米献上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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