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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他大概像先知者但以理……”老者深情地一字字说道,“不过,我们这条河里有水雷啊!”

  “你知道水雷布在哪些地方吗?”哈丽特问。

  “葡萄园来的电报全都知道。只要懂得该怎么对付这些家伙,就能统统打捞起来。”

  “这事就让刚果·吉姆和他的人来干吧。”

  “他有人吗?他当官了?”

  “我要告诉你们,刚果·吉姆现在已经是美军中士,不知你们相信不相信?”简·贝利接着哈丽特的话说。

  “我们相信,”老者答道,“因为你识字。出奇迹的年辰到啦。打完了仗,林肯老爷会分给我们土地。啊哈,一块地,一头骡——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啊,上帝,保佑林肯老爷吧!”

  “要是允许他这么做,他就会这么做的。”哈丽特说。

  “别说啦,大婶!林肯老爷什么都能办到。没有土地,叫什么自由?林肯老爷无所不知。他像先知者但以理一样……出奇迹的年辰到啦!”

  “你们准备怎么回去呢?”大个子问道。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哈丽特微笑着回答,“我们把新鲜可口的馅饼,卖给迪克森那些饿得发昏的士兵。”

  就在下一个礼拜,蒙哥马利上校的几只武装小艇和三艘炮艇,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进了康巴希河。在南卡罗来纳州,谁也不会料到竟有人袭击这条布了水雷的河流。所以,这个地区没有驻军。

  刚果·吉姆指挥三只小艇,在前面开路。他挑选了几名健壮的黑人,袒胸露乳,拿着钩竿、木棍和斧子站在船头,目不转睛地盯住水面。他们沿着黄浪翻滚、蜿蜒曲折的河道溯流而上。

  水面上不时传来一声低沉而悠扬的喊声:“啊咳——”这表示警戒哨发现了水雷。于是,小船便小心翼翼地把水雷围起来。黑人砍断系雷的粗绳,一个蛮大乌黑、能制人死命的圆球便慢慢浮出水面。大家拉住球上的绳头,把它拖到岸上,牢牢地系在芦苇丛里,并不提出水面。

  詹姆斯老爷双手叉在胸前,站在炮舰舰头。每当扫除一个水雷,他便满意地出一口长气。他欣赏黑人们协调的工作,欣赏警戒哨断断续续发出的信号和吉姆的回令。那是些含糊而短促的喊叫,有时还加入一声怪异的长吟,就像在祷告似的。

  “他在说什么?”上校问站在身边的哈丽特。

  “这不是讲英语,”哈丽特答道,“这是猎人用的信号,大概是过去从非洲传来的。”

  “吉姆!”上校喊道,“出什么事了?”

  “詹姆斯老爷,一个水雷拴在链上,”向导笑着回答,“我们要把它连同链条一起起来。这儿有记号呢,詹姆斯老爷!”

  “什么记号?”

  “有人把芦苇浮标放在水雷上。”

  “这是我的熟人干的,”哈丽特说,“就是我和简·贝利在空屋子里见到的那些小伙子们。他们说他们是林肯的朋友。他们正等着我们。”

  “什么时候发信号啊,老爷?”简·贝利忍不住问道。

  “等靠近仓库些的时候。”

  哈丽特环视了一下康巴希河低矮的河岸。河岸上围着堤坝,堤坝后面,被纵横的沟渠分成一块块的稻田,绿油油地直伸到天边。田中,清清的水波闪着夺目的波光。这儿盛产一种世界上最好的稻米——卡罗来纳“金谷”。田野上杳无一人。

  “一片没有人烟的绿洲!”蒙哥马利用望远镜四下望望,说。“这真使我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先生,”哈丽特说,“有千万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只需一个信号……瞧,那是什么?”

  田间小道上滚起一道烟尘。烟尘中,一名穿灰外套、没戴帽子的骑士正策马飞奔而来,双脚疯狂地踢着马刺。

  “是巡逻兵,”哈丽特说,“是白人巡逻兵,还是个少年呢!”

  简·贝利一声不响,从肩上取下步枪,瞄准那少年,“砰”地放了一枪。上校气极了,转身瞪着她。那骑士双手一挥,翻身跌落在绿色的田野里。他的马蓦地站住,发出一声惊骇的长嘶。

  这时,宛如魔棍一挥,稻田里顿时一片沸腾:从田野的四面八方一下子钻出无数人头,“扬基来了”的欢呼声在河面回荡。四周一切都活动起来,那是成百上千的黑人。许多人挥舞着五彩缤纷的布条,在河堤上奔跑。

  “这些黑人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肮脏不堪。”哈丽特后来回忆说,“那边,一名妇女碎步小跑着,她头上顶一只小木桶,桶里是盛的米饭,还是热气腾腾的,好像刚在炉灶上煮好。她背上背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孩子一只手紧紧箍住母亲的前额,另一只手伸到木桶里抓饭吃。还有两三个大些的孩子,抓住她的裙角,跟在她身后跑着。她背上还挂着一只口袋,袋里装着一口小猪,小猪拼命地嘶叫,一英里外也能听见……”

  远处,晴朗的天空下,一根浓黑的烟柱袅袅上升,黑人放火焚烧庄园了。蒙哥马利的部队登上河岸,往这一地区的腹地深入。他们只遇到一次密集火力的射击——那是在储藏军服和弹药的军械库附近。简·贝利悄悄跑着往散兵线窜去,不断开枪。哈丽特望着她,皱起了眉头。

  “你已击中三四个人了,简。”她说。

  “你老没机会开枪吗?海特!”

  “枪是不得不开的,”哈丽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还从没打死过人呢!”

  “你们年纪大些,和我们不一样啦!”简·贝利不假思索地答道,又举起枪托开始瞄准。

  过了两个小时,上校命令烧掉仓库,撤回河岸。老呆在这些地方是很危险的。这时葡萄园的电报传来消息说,波卡达利果以北六英里处发现了马队,现在正往康巴希河急驰而来。在人们往舢舨上装东西之前,蒙哥马利吩咐升起堤岸口的水闸。康巴希河的水位本来就高,这样一来,河水就迅速淹没了田野和道路。

  舢舨载满了黑人。一些人在小船后面,抓住船舷游水跟上,一边高呼“万岁”,另一些人追着木筏,把零星家什往上面放,然后游水跟着詹姆斯老爷的炮艇。

  晚上,简·贝利已疲惫不堪,但心情十分激动。她来到军医院,戴维·金布斯躺在帆布帐篷里。巡视伤员的护士向简·贝利一头扑来,抱住她的脖子说:

  “简,亲爱的,他好多了!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简·贝利来到戴维身旁,盘腿坐下;戴维久久凝望着她,喃喃地说:

  “简,我的心肝!你也参加战斗了吗?”

  “看你说什么呀,我能去打仗吗?”

  “我什么都知道,你身上还有火药味!”

  戴维伸出无力的手,把简·贝利拉到身边。

  有三个人在远处注视着他们:哈丽特、蒙哥马利和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这位伟大的混血种人在看望他的儿子们——那些在攻克瓦格纳炮台时负伤的士兵。

  “这就是美利坚之心!”他低沉地说。

  “您说什么,道格拉斯?”上校问。

  道格拉斯环视一遍军医院和兵营;兵营里,篝火熊熊燃烧,强劲的男声唱着歌颂约翰·布朗的歌。

  “我说的是所有这些人,白人和黑人。”道格拉斯沉思着说,“我看见他们,仿佛就听见这颗巨大心脏的跳动。自从林肯签署解放宣言之后,我就听见这颗心脏在跳动了。”

  “您真是一位典型的作家,道格拉斯先生!”蒙哥马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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