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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周折,萨特顺利地回到了巴黎。可沦陷后的巴黎让萨特惊愕不已。在集中营中,萨特和难友们发誓永不屈服,和侵略者抗争到底,而巴黎——法国的首府,却作了太多的妥协,巴黎人远没有萨特想像中那样坚贞不屈,人们为什么都在黑市上买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一份申明自己既不是共济会成员也不是犹太人的材料上签字?连波伏娃都签了?萨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想到逃出集中营重新获得人身自由的同时便丢失了那种紧张、团结的气氛以及简单朴实的生活环境。巴黎和集中营不同,你不得不活,但活着就是一个亡国奴,就意味着你妥协了。萨特不得不好好思考一番了:应该如何使自己适应新的环境,又如何在这一环境中实现他在狱中时对未来所做的种种规划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萨特一生中一个最大的转折点,兵役和战俘生活使萨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用萨特自己的话来概括这种转变便是:“战争使我懂得了必须干预生活。”战前的萨特是个游离于社会现实之外的人,对于生活、他人、社会、义务、责任等等,他总是抱着无动于衷的冷漠态度。尽管他不满现实,对抗社会,但由于过于看重个人的尊严、过于维护个人的自由,他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从未投入到社会现实之中,而一谈到政治,他总是露出不屑的神情,只是用拒绝选举来表达自己的立场。战争以其特有的方式给萨特上了深刻的一课,他发现,那些没有阻止战争的人们同样应对战争负责。沉默意味着默许,不搞政治,这也是政治。不阻止战争即是战争的同谋,无选择的自由即是不自由。战前的萨特采取一种不介入的姿态,然而不介入本身就是一种介入。战争的残酷还使萨特认识到:自己以前所进行的哲学思考有严重的局限性,而且是一种胆小的哲学:“现在,我不想用哲学来保护自己,那是卑劣的,我也不想使生活适应我的哲学,那又何其迂腐!”灯下,萨特苦苦地思索着。

  “自由是一个人对他的存在的选择。”结束了战俘生涯,回到了被占领的巴黎的萨特仿佛捱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终于到达了一个十字路口,他将做何选择,才能找到那条属于他自己的“自由之路”呢?

  第十七章 行动之初

  萨特回到巴黎后变多了,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变化,连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的波伏娃都感到他有些陌生了。他的表情常常是严峻的,有时甚至是僵硬的。他满口集中营的语言,动不动就对人进行道德说教。然而让朋友们惊诧不已的还不止于此:萨特说,他回巴黎不是为了享受自由的甜蜜,不是为了单纯地活着,而是为了采取实际行动。在德国势力如此嚣张的巴黎,能采取什么行动呢?波伏娃既有些担心,又有些疑惑。萨特认为人们之所以感到无能为力,是因为彼此闭塞,而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他要做的正是打破这种闭塞的局面,把人们团结起来,组织强有力的抵抗运动。

  事不宜迟,萨特立即着手与政界发生联系。他找到了他以前教过的学生,他们中间有不少是坚定的反德分子。此外,高师时的同学梅隆·庞蒂也被他联络上了,大家决定成立一个抵抗组织。萨特和小组成员们决定把这个组织取名为“社会主义和自由”——这既是他们的行动纲领,也是组织的基本目标,同时也是他们为解放后的新政府设想的名字。“社会主义和自由”组织很快开展活动了,第一次会议就在米斯特拉尔旅馆波伏娃的房间内举行,成员们就活动的具体方式展开了讨论。一些人倾向于使用暴力,但最后会议决定:在短期内,组织应以吸收新成员、搜集情报、散发传单、设法与其他抵抗者取得联系为主要任务。

  声势并不浩大,“社会主义和自由”小组的成员们投入了紧张的斗争中。他们常常在旅馆里或某一位成员的家里碰头。萨特忙于撰写一些煽动性的文章,然后在小组创办的地下小报上刊登出来,其他人则马上把这些简报以及其他宣传小册子散发出去。从未写过政论文的萨特惊讶于自己一开始写就驾轻就熟,而那种首次融入斗争团体的感受又让他兴奋不已。是的,早该行动了!

  传闻越来越不令人乐观,法西斯势力在各条战线上节节胜利。萨特和他的小组开始感到必须准备面对盟国彻底失败、法国无法收复的可怕前景。即使到了那一步,萨特他们也决不轻易放弃。“倘若德国赢得战争的最后胜利,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是使法国失去和平。”萨特在他创办的第一份新闻简报中悲壮地写道。过了不久,萨特发现:许多与他们相类似的抵抗组织早就有了,而其中一个组织的负责人还是他的一个少年伙伴——阿尔弗雷德·佩隆,萨特立即与这个组织取得了联系。“组织”联合会议常常在丁香花小园圃或卢森堡公园里举行,更多的人走到了一起。

  萨特一边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所担负的任务,一边对巴黎乃至国内的局势进行全面的观察了解和冷静的分析思考。他发现抵抗运动的前景是不容乐观的,虽然抵抗组织遍地皆是,但它们几乎都有两个致命的弱点:力量有限,缺乏必要的谨慎,没有一个具有极强号召力和极高威信的领导者。如何使“社会主义和自由”小组具有更强的生命力,在抵抗运动中产生更大的影响呢?作为一个作家,萨特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同行们。

  这年夏初,萨特和波伏娃决定骑自行车离开巴黎,去同一些眼下逃避在自由地区的知名作家取得联系,以争取赢得他们对“社会主义和自由”组织的支持。在一名勇敢的妇女的带领下,他俩艰难地穿过了田野和森林,终于抵达自由地带。白天,他们骑车赶路,晚上,他们就露宿于田野、草地中。第一站是瓦利尔斯,这里隐居着曾经十分赏识萨特的文坛元老纪德。然而他们很快大失所望地离开了,因为纪德对他们的组织和计划不感兴趣,他甚至没有邀请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到家中小憩。也许马尔罗会有所不同吗?萨特和波伏娃没有泄气,又向第二个目标出发了。马尔罗也是当时法国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而且是一位积极参与政事的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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