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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保安城内尘土飞扬,设备很差;许多印刷品是利用国民党散发的传单作印刷纸;食物是小米、卷心菜、南瓜之类,至于猪肉、羊肉和鸡则是少见的奢侈品。斯诺下榻的所谓外交部招待所只是泥砖砌成的四间小屋。

  斯诺在保安城内自由地参观访问,在脑海中勾画出苏区的轮廓:官兵一致,官民一致;军人士气高昂,纪律严明;共产党的首领可以在住满士兵、农民的街道上和城郊随意漫步,无需警卫人员;人们食宿相同,住窑洞,穿土布,吃小米、面食。即使毛泽东夫妇也只有两间窑洞,惟一的奢侈品是一顶蚊帐。苏区物资匮乏,但精神饱满。他发现在他们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铁一般团结的特有品质;有某种东西的力量使得个人的痛苦或胜利成了大家的负担和喜悦;有某种力量消除了个人的差别,使他们真正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但是却又发现存在于他们与别人共自由同患难之中”。

  他又发现,在苏区的每个战士或是农民,都由衷地说“我们的”军队、政府。苏区普遍的民主和自由,丰富与快活的精神生活在偌大的中国是罕见的。人们学文习武,歌舞娱乐,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如果你了解中国,你就会认为这在中国是不可能的!然而这是事实”。通过比较,他得出的结论是:这里不是匪窝,不是哀鸿遍野,死尸枕藉的萨拉齐:没有国统区的那种“贫困、无知、污秽、残酷、冷漠和混乱”,人民当家做主,不受欺压和蹂躏;不像上海的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也不是广州的贪污中饱私囊;也不是云南匪徒出没,官匪一家,鸦片当食让小孩涂在甘蔗上咀嚼。这里是另一番景象,“鸦片的种植、吸食受到禁止,贩卖儿童和妇女也同样受到禁止”,在这里“男女权利平等已初步实现”,教育是免费而普遍的,“几乎没有看到一点点可以称之为恐怖的东西”。“中国共产党人是诚实、正直、无私的人,他们随时准备为证实自己的理想的价值而慷慨赴死,他们珍视这个理想,甚于珍视个人的生存”。

  苏区的一切是那样的不同,那样的新鲜,就连生硬的标语、口号都使斯诺感兴趣,苏区的一切都是新闻。斯诺异常兴奋,他被苏区强烈地吸引住了。他说:“我所能说的是,我同中国红军在一起的四个月,是一段使我感到极度兴奋的经历”。面对苏区的一切,斯诺多想和盘托出,告知世人啊。他的笔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载着,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本又一本;他的摄影机、照相机不停地转动着,拍下一幅幅生动的历史性画面。他贪婪地记录着苏区的一切。他欣喜若狂。此情此景,丝毫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在干旱无垠的沙漠中发现了绿洲;如同在中华民族灾难深重、备受凌辱,陷于黑暗统治的历史长河中“找到了民族的灵魂”;犹如在茫茫大海中迷失航向的轮船找到了灯塔一样。

  斯诺为他的新发现而兴奋不已,他立即给在北京的妻子捎信,要她到苏区来会合,一同考察中国西北的红星。信中提到:“几星期前,我安全抵达这里,开始生物科学的考察。这里生活条件差,食品单调,有臭虫。我搜集到的标本有跳蚤、蚂蚁、蜘蛛、蚊子等。这种经历是有意义的。最使人兴奋的是能和年轻有为的科学家见面交谈。他们正在努力发现一个新的科学世界,他们的努力程度犹如学生们参加一场足球赛那样热心。”海伦心领神会,立即赶往西安,但此时西安的通道被封锁。海伦受阻后只能返回北京,只给斯诺捎去一点食品(茶叶、咖啡、巧克力)和几本书刊。海伦在第二年却成功地冒险进入陕北,弥补了斯诺未采访部分,并有新的发现。

  在苏区,斯诺白天去工厂、学校、农村、军营、剧社参观采访,晚上拜访各级领导人,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在采蜜、酿蜜。黄华从北京赶来了,吴亮平也被指派作现场译员,这更使斯诺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斯诺爱刨根究底,连续发问,耳闻不够还要目睹为实。他研究共产党的政策、群众基础,以及苏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原则、方针、策略。从机关到乡村,从领袖到一般平民百姓,他逢人便问,斯诺收集到许多珍贵的一手资料。

  在苏区的采访不受任何约束,并得到尽可能的帮助,斯诺非常感激。他在《西行漫记》及其他地方多次提到:“在红区,没有人对我约法三章 ,这一点使我相当惊奇(开始我还有些怀疑);没有人告诉我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没有人查看我的笔记。他们让我自由地拍摄我所选择的任何镜头。在收集资料方面和安排采访方面,我得到了一切可能的合作。”就连毛泽东也是如此,“无论对我写的文章或者拍的照片,从来不加任何检查,对这优待,我非常感激。他尽力使我弄到能够说明苏区生活的各个方面的材料”,只要求不要向敌人泄露有军事价值的情报。当然也有惟一的例外,那就是周恩来关于蒋介石的谈话记录,周后来托人转告斯诺暂不要发表。因为国共两党正谋求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怕谈话内容引起蒋介石不高兴而造成不利于团结抗战。斯诺照办了。

  “在红区,我发现我可以不费劲地与任何我想见的人交谈。人们一旦被告知可以毫无保留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们也都希望能有机会在经过许多年以后,第一次有机会对一个外国人说话”。毛泽东还给了斯诺一个特权,那就是在他不太忙时,斯诺随时可以去他的窑洞采访、提问、交谈。

  一天,斯诺提出要给毛泽东照相,毛泽东欣然应允。在毛的窑洞前准备拍时,斯诺想起了一个红军领袖只穿了军装却没戴军帽,而且头发又很长,恐怕拍出来不很理想。于是斯诺坚持要毛泽东主席戴上帽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红星八角帽,斯诺就把发给自己的军帽取下来让毛戴,他把帽子扣在了毛的头上,虽有点小了,但勉强能行。“喀嚓”一声,一张历史性照片,一个历史性的镜头完整地拍下来了。这张照片后来传遍世界各地,直到今天,头戴红军帽、精神抖擞、目光深邃,略带侧影的毛泽东肖像,在中国老百姓中仍视为珍宝,爱不释手。而这顶军帽,斯诺戴着它走遍了苏区,有生之年一直珍藏着,并不时拿出来给儿女克里斯托弗和西安看,讲述它的故事。斯诺逝世后,他的夫人洛伊斯·惠勒将它回赠给中国,现陈列于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内。

  在保安斯诺采访了各级红军将领和党的领导人。从他们身上,他认识了真正的共产党人是什么样子,尤其是苏维埃的掌权人物毛泽东,斯诺与他交谈了许多个夜晚。从7月中旬到保安到去西征前线之前和从红军西征前线返回保安后(9月中旬开始到离开苏区)这两段时间内,从里到外,又从外到里,他就各种问题广泛地采访毛泽东,细腻地刻画了一个有血有肉、有形有神的共产党领袖人物,记述了他的事业。

  斯诺在每次采访前都事先拟好提问的清单交给毛泽东,让毛泽东依次回答,或随时追问。采访常常是到斯诺十分疲倦入睡时为止。第二天,斯诺又提出一系列新问题。这样穷追不舍,最后还迫使一贯不谈个人的共产党人都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尤其是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也谈了个人身世,打破了共产党人不谈自己个人的惯例。斯诺的最大成功可能也在这里,他总有办法使被采访对象说出他想了解的东西。他对毛泽东说:“个人的经历更有说服力,对有关共产党人及毛泽东主席本人的谣言的回击更为有力。而且大家读了你说的话,就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再说,你也应该纠正一些流行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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