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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史沫特莱坦率地向毛泽东谈了她和查托的热恋。她说,查托是她一生中仅有的刻骨铭心的真正的爱情。

  毛泽东说,他不明白,既然是亲密的情人,又是共同为印度的自由而斗争的同志,为什么最终会分手?爱情,究竟还应该有哪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涵呢?

  史沫特莱跟毛泽东这个同龄人的交谈既自然又随便,有时候还放肆地开开玩笑。40年代,史沫特莱在一段回忆录中提到毛泽东,用的就是十分幽默的语调: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不太自信,虽然他的名望和权威是毫无疑问的。我参加了几次由他做报告的在露天召开的群众大会,听众极为踊跃……他说话时嘴里好像含着热粥,嗓音也不洪亮。他自然意识到这些短处,所以他尽可能地把语句说得短一些,简单一些,而且讲得很慢,停顿很多。此时,前几排的听众把他的话传给后排没听到的人。接着,听众中出现了一阵低低的赞同声,毛等他们平息后再继续讲……他给我一种印象,不管毛说了什么,他都是每一位听众的代言人。

  毛泽东正在利用大战之前短暂的宁静阅读大量的书籍,准备撰写哲学论文。史沫特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台旧的留声机和不少西方音乐唱片,毛泽东工作之余,就和史沫特莱、吴莉莉一起欣赏这些唱片。精神上的片刻松弛对他来说是非常宝贵的。

  因为有了留声机,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都鼓励史沫特莱教干部和战士跳西方的交谊舞,活跃延安的文化生活。

  史沫特莱脸上现出顽童般狡猾的神情,笑着说:

  “我要用西方的舞蹈来‘腐蚀’你们,我相信我不久就会成功。”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史沫特莱和苗条漂亮的吴莉莉开始每天晚上在大街尽头的天主教堂里,按照陈旧的留声机里放出来的旋律,教红军干部和战士们跳交谊舞,一些从城市来的大学生也来帮忙。史沫特莱生性好动,对教跳舞很感兴趣。

  关于史沫特莱教跳舞,埃德加·斯诺有过一段这样的回忆:

  因为她从小生活在美国西部牛仔之中,史沫特莱喜欢像《在老护林熊头上》《红河谷》《她从山那边来》这类民歌。她常用这类民歌的唱片教跳舞……起初,没有几个妇女愿意跳舞,常常只有男人跳。史沫特莱说,跳了交谊舞后,她觉得她的脚好像被整整一个师的人踩过似的。当时她44岁,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但她具有孩童般的活力,喜爱娱乐和快活,她使同这些“土包子”举行的舞会比纽约的第一流舞会更欢乐更美好。

  史沫特莱满腔热情地教跳舞,可是她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跳舞只有男同志参加,他们都不带妻子同来,因为她们都不想学跳舞而且反对跳舞。她们觉得,这种一男一女搂抱着缓慢移动的舞蹈是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反映,她们不能接受。史沫特莱和吴莉莉“引诱”她们的丈夫跳舞,她们提出了越来越尖锐的批评。态度最激烈的是毛泽东的妻子贺子珍。她不喜欢史沫特莱。因为毛泽东坚持要跟史沫特莱学跳舞,她甚至威胁说要杀掉史沫特莱。史沫特莱当了真,吓得夜里不敢睡觉,警卫员和小鬼只好住到她的窑洞来,让她睡到他们的床上。史沫特莱公开表示,贺子珍过的是苍白的、修道院式的生活,而一个革命领袖的妻子应该是开放而豁达的。

  终于有一天,史沫特莱和贺子珍之间的正面冲突发生了。这是埃德加·斯诺的一段叙述:

  有一天夜晚,史沫特莱已经睡下了,窑洞外面有布鞋走路的声音,她听到毛主席轻柔的南方口音。这位主席去隔壁吴莉莉的窑洞。洞里的灯还亮着。史沫特莱听见他敲门,听见门打开又关上。她想重新入睡,刚刚有点睡意,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上山来。接着,吴的窑洞门被打开,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你竟敢骗我,溜到这个资产阶级舞女家里来!”

  史沫特莱跳下床,披上外衣,跑到隔壁窑洞。毛的妻子正用一个长长的手电筒打毛主席。他坐在桌旁的板凳上,仍旧戴着棉帽子,穿着他的军大衣。他没有制止他的妻子。他的警卫立正站在门旁,显得很尴尬。毛的妻子狂怒地大哭大叫,不停地打他,一直打到她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才停手。毛最后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很疲倦,声音沉着严厉:“别说了,子珍,我和吴同志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不过是聊天。你作为一个党员,正在毁掉自己,你干的事你应该觉得可耻。趁别的党员还不知道,赶快回去吧。”

  毛的妻子突然转向吴莉莉。莉莉靠墙站着,像一只吓坏了的小猫。贺骂莉莉:“舞厅的婊子!你大概和什么男人都勾搭,还想欺骗主席?”……莉莉跑向史沫特莱,躲在她身后。这时,毛的妻子又把怒火对准了史沫特莱。

  “帝国主义分子!”她喊道,“都是你闹出来的,回你自己的窑洞去。”接着她用手电筒打了这个“洋鬼子”。史沫特莱可不是好欺侮的,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羞耻胜过疼痛,毛的妻子躺在地上尖声喊道:“你算什么丈夫?你是共产党员吗?我就在你眼皮底下挨这个帝国主义分子的打,你一声也不吭。”

  毛责备妻子道:“她没有惹你,是你打她的。她有自卫的权利,是你羞辱了我们,你的行为简直像美国电影里的阔太太。”毛气愤已极,但极力克制着,他命令警卫员扶起他的妻子送她回家……他们下山时,毛默默无语地跟在后面。许多人从自己的窑洞里惊奇地望着他们走下山去。

  第二天早晨,全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毛召开了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解释了他的行动并听凭他们作最后决定。委员会决定把此事作为“秘密事件”处理,发布了禁止议论此事的命令。但谁也制止不了毛的妻子。她把其他妇女召集起来,以求得到她们的支持,把史沫特莱、吴莉莉和警卫员——她认为他也参与了这个“阴谋”——驱逐出延安。

  最后,毛来到史沫特莱的窑洞,对她说:“我们曾发誓对那件令人不快的事只字不提,但我的妻子没有遵守诺言,现在城里到处是流言蜚语,令人不能容忍。我认为现在应该采取公开行动,驳斥流言蜚语。因此你不必再保密了。愿意的话,你可以为你自己辩护。”这件事发生以后不久,吴莉莉同丁玲的现代剧组一起上了前线。7月7日抗战爆发以后,史沫特莱也离开了延安。她背起行囊,跋山涉水,克服重重困难,于1937年10月来到山西五台县南茹村八路军总部找到朱德,一边当随军记者,一边继续对朱德的采访。

  延安的舞会仍然继续举行。从那时候起,党和政府机关每到周末,都要举行舞会,这大概是史沫特莱对东方传统的封闭性发起勇敢冲击的战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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