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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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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甫盖尼回到了家, 脱掉外套、衣服,上床去睡。 但在胡思乱想的激动中 他很久很久不能够入睡。 他到底想些什么?他在想, 他是贫寒的,他必须,他想, 用辛勤刻苦的劳力才能 给自己赚得独立和荣光; 他想,愿上帝给他增加些 智慧和金钱…… 这些事情是他这个小人物经常在想的,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小人物也在天天想着这些事情。但在此时,叶甫盖尼最关心的还是外面的风和雨会不会停的问题: 他又想,风雨还没有停息, 河水在高涨,快达到河沿; 冲走了桥梁,使交通中断, 他又想,他恐怕同巴拉莎 两天或三天不能够见面…… 巴拉莎是他的未婚妻,一个和他一样贫寒的姑娘,他们在准备结婚,结婚后好过日子。可是洪水在汹涌,淹没了街道,淹没了房屋: 盖着湿布的摊贩的木盘, 小房子的碎片、木块、屋顶、 商人囤集的各种什物杂件、 可怜的穷人的日用家具、 被雷雨冲坏的桥梁破片、 冲坏了的坟墓中的棺木, 都在大街上漂浮…… 就连皇宫也“像一座孤岛一样被困在水中”,沙皇也面带惊慌的神色,说道:“沙皇没有办法管辖上帝不可抗拒的力量。” 后来,狂风渐息,暴雨渐停,叶甫盖尼乘船来到对岸,他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巴拉莎的住处,但她的破旧的房子不知去向,只看见还剩下的一棵柳树。而四周尸体纵横,“就像战场上一样”。可怜的叶甫盖尼经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精神有些错乱,他再也不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小屋,整天在街上流浪。 夏天就要过去,秋天即将来临,叶甫盖尼还在涅瓦河边流浪。一天晚上,又是大雨倾盆,他被惊醒后四处乱窜,不知不觉来到了参议院广场,面对着骑在马上的彼得大帝的铜像,叶甫盖尼不禁浑身发抖: 叶甫盖尼打了一个寒噤, 心中的思想异常地分明。 他认出:洪水曾在此奔淌, 这里汹涌的波涛曾在他的 身边怒不可遏、横冲直撞, 他认出石狮,认出广场, 还有那个把他的铜脑袋 向着黑暗高高昂起的人, 那个凭自己宿命的意志 要在海边建立城市的人…… 他在昏暗中是多么地可怕! 他头脑中有着怎样的思想! 他的心中有着怎样的力量! 而那马燃烧着怎样的火焰! 你要跑向哪里,高傲的马, 你的蹄子要落到什么地方? 啊,命运的有力的主宰者! 你这样高临于这深渊之上, 紧抖着铁的缰绳,也要让 俄罗斯把他的前腿高扬? 叶甫盖尼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向黑暗之中的铜像,就是他,竟敢把城市建在这海口浪尖之上,以至于让这么多的无辜的生灵葬身汪洋。 围绕着这个铜像的座台, 可怕的疯人不断地徘徊, 他把他怯生的目光投向 半个世界的统治者的脸上。 他的心里燃烧起了烈焰, 他的心里血已经在沸腾, 他面对着这高傲的铜像 咬紧了牙,举起了拳头, 他为凶恶的力量所支配, 念念有词,浑身在发抖: “好,你这奇迹的创造者! 你等着瞧!……” 然而就在这时,出现了奇怪而又可怕的一幕: ……突然间,他飞快地 转身便跑。他仿佛听见: 这位威严的沙皇转过脸, 脸上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而他在空旷的广场上 拼命奔跑,只听见后面—— 一声巨响——把整个的 石铺路面震得微微发颤。 在惨淡无光的月亮下面, 只见青铜骑士伸出长臂, 骑着快马紧紧把他追赶。 而可怜的疯人整整一夜 不管向着什么地方跑去, 青铜骑士那沉重的马蹄 总是在他身后紧紧跟随。最后,人们在一个岛上的破屋前发现了叶甫盖尼冰冷的尸体。 《青铜骑士》是一部十分成熟的作品,它里面包含有极为丰富的深刻乃至复杂的思想。在彼得大帝的“伟大思想”和叶甫盖尼的“胡思乱想”的对照中,普希金歌颂了彼得大帝的历史业绩,同时,也对现实中的小人物抱以同情的态度。别林斯基在分析作品的思想时,很准确地指出了普希金的意图,他说:“体现在青铜骑士中的不是暴虐专横,而是合理的意志……我们心平气和地承认公战胜了私,虽然不否认对这个私的同情……我们抬头瞻仰这位伟人时,也承认这个铜铸的巨人,为了保证人民和国家的命运,不可能保证个人的命运。” 上述思想在《青铜骑士》中是显而易见的,同时也是相当深刻的。 普希金在描写历史的选择和个人命运的冲突时,他的态度是明显的,虽说他对叶甫盖尼抱以同情,但他的客观描写中多少也包含有对叶甫盖尼的批判态度。自然,普希金在当时也不可能提出把历史的选择与个人的命运相统一的方案,不过,他在长诗中已含蓄地暗示出这个问题。 应该指出的是,在上述思想的下面,还隐藏着另一思想线索,那就是诗人在历史和现实的对照中,提出了个人命运与专制政权的冲突的思想,而在这一思想线索上,普希金是站在个人这一边的。历史上的沙皇彼得是伟大的,历史上的彼得堡也是伟大的;然而现实中的沙皇未必个个都伟大,流放普希金的亚历山大一世以及迫害普希金的尼古拉一世,都不能和彼得一世相提并论;历史上的彼得堡是雄伟的壮丽的,但现实中的彼得堡并非是所有人的天堂,还有不少灾难和痛苦,还有像叶甫盖尼这样命运悲惨的小人物;当普希金描写叶甫盖尼与青铜骑士的冲突时,普希金自然是站在彼得大帝这一面的。可是叶甫盖尼在现实中与沙皇的冲突,就是他与专制政权的冲突,也被普希金或明或暗地放进了他与历史上的沙皇的冲突之中,这同时也是普希金与沙皇亚历山大和尼古拉的冲突。在这一冲突中,普希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叶甫盖尼。难道不是这样吗?年方二十出头的普希金不也是被亚历山大一世流放到荒蛮的南方,像可怜的叶甫盖尼那样东奔西跑、心乱如麻吗?如今他不是又被尼古拉一世逼迫得几乎走投无路、快要精神失常了吗? 普希金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把这双重的冲突写得虚虚实实、亦明亦暗、亦真亦假,使它们具有一种模糊性。他借叶甫盖尼诅咒青铜骑士来诅咒沙皇亚历山大和尼古拉,可让人听来却又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就像别林斯基所说的,叶甫盖尼对铜像所说的话,“是不能全在诗中写出来的”。事实上,尼古拉一世对诗中的反抗王权的思想也有所察觉,他在审查这部长诗时,读到叶甫盖尼诅咒铜像的那一段,气得暴跳如雷,但他又抓不到明显的把柄,只得把它删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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