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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普希金的诗才迅速地成长和成熟着,很快地就摆脱了茹科夫斯基和巴丘希科夫的影响。当巴丘希科夫读了他的《游动的云层渐渐稀薄》(1820)时,不禁大吃一惊:“好家伙,他居然就这样写了起来!”屠格涅夫后来谈到这件事时写道:“巴丘希科夫是对的:在俄罗斯还没有人这样写!或许,在说完‘好家伙’之后,巴丘希科夫便不安地预感到,他的另一些诗及其语句构造方式将成为普希金式的……”我们就来看看这首诗:

  游动的云层渐渐地稀薄;
  忧郁的星星,黄昏的星星,
  你的银辉镀白了凋萎的平原,
  昏睡的河湾,黑色的山巅;
  我爱你在天穹中的一抹幽光,
  它唤醒了我的沉睡着的思想。
  我记得,熟识的星星,你怎样升起
  在和平之乡,那里一切都令我向往,
  挺拔的杨树耸立在山谷中,
  郁郁的柏树,娇嫩的桃金娘,
  南方的海浪发出醉心的喧响,
  我曾在那边山上,满怀诚挚的思想,
  俯瞰着大海,懒散地消磨时光,
  当夜幕降临到农家茅草屋顶,
  那少女在昏暗中把你寻觅,
  呼唤你,就用她自己的芳名。

  普希金的这首诗在我们今天看来(特别是在我们阅读了普希金后来的作品之后),也许不一定能算得上最出色的作品,但当年在读者特别是在一度给他以重大影响的巴丘希科夫看来,却是非同寻常甚至“离经叛道”之作。它没有过于华丽的幻想,也没有过分雕琢的忧伤,没有故弄的玄虚和神秘,更没有对于享乐的颂扬。诗中处处洋溢着生活的气息,表现出诗人个性化的感受。特别是在诗的语言上,差不多已脱尽了以往那种多半是来自于巴丘希科夫和茹科夫斯基的过于纤丽浮华之气,而代之以自然、纯朴、流畅的风格,这差不多已是普希金自己独特的风格了。

  无怪巴丘希科夫对此会惊讶不已。在普希金一度对阿那克瑞翁的“轻诗歌”(其实巴丘希科夫自己就神往于这位古罗马诗人)颇感兴趣的时候,巴丘希科夫曾劝说普希金改弦易辙,去模仿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写史诗,但普希金没有接受,在《给巴丘希科夫》一诗中,16岁的普希金明确表示“要摸索自己的路”。而现在,普希金不但告别了阿那克瑞翁,甚至也差不多把巴丘希科夫给撇开了。

  普希金还没有脱尽前辈诗人的影响但又表现出自己的特点的创作时期可称为“过渡时期”,这样的时期并不长,在1825年之后,普希金作为一个独具一格的诗人,已在诗坛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了。事实上,按照别林斯基的意见,早在1819年,普希金的一部分作品就可算得上“纯粹的普希金的诗了”。

  那么,“纯粹的普希金的诗”的特点,或者说普希金抒情诗艺术的主要特色是什么呢?

  首先是真诚。这不仅是普希金抒情诗的最主要的特点,也是19世纪俄罗斯诗歌和文学的最主要的特点之一,或者说这是普希金开创并赋予整个俄罗斯诗歌和文学的最主要的特点。然而真诚从本质上说是一种主观态度,它不仅是艺术的,更是思想的。普希金抒情诗的这一主要特点恰恰有力地说明了艺术和思想是不可分离的。正是真诚使得普希金接受了先进的思想而形成了他的进步的社会观点,也正是真诚使得他无法回避和容忍不合理的野蛮的农奴制度而对其持激烈的否定批判的态度,在他的抒情诗中,这种真诚被艺术化了,它以不同的形态从各个角度得到升华,从而形成为一种极富感染力的艺术风格。

  无怪乎许多俄罗斯诗人和作家一再指出普希金是俄罗斯第一位诗人——艺术家。别林斯基写道:“我们在普希金之前虽然有过诗人,但没有一个艺术家诗人。”又说:“在他以前,诗只是美丽情感和崇高思想的一种词藻华丽的表现,而这情感没有组成诗的灵魂;诗只是被依附上去,……”这位普希金创作的最深刻的评论者进一步指出:“普希金的诗的特征之一,那使他和以前的诗派严格区别的东西,是他的诚恳。他不夸大,不粉饰,不耍弄效果;他从没有派给自己一种辉煌的、但却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感情。他到处都显示着本然的样子。”所以别林斯基提出了“真情”这一概念来评论普希金的诗歌。

  印证上述见解的例子随手可拾,不必说到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那些充满火一般激情(同时也就是“真情”)的“政治抒情诗”,我们再随便举几首人们不是特别熟悉的爱情诗来作一点说明,因为在爱情这块“试金石”面前,几乎每一个灵魂的崇高或卑劣、纯洁或肮脏(也就是“真情”)不会不、也不可能不得到彻底“曝光”:

  天使阿,我不值得你的爱恋,
  请假装一下吧!你的一瞥
  永远能奇妙地倾诉一切!
  唉,骗一骗我并不很难,
  我是多么高兴被你欺骗!

  ——《默认》(1826)

  她以一句失言:以亲热的“你”
  代替了虚假的客气的“您”,
  使美妙的幻想立刻浮起,
  再也捺不住这钟情的心。
  我站在她的面前,郁郁地,
  怎样也不能把目光移开;
  我对她说:“您多么可爱!”
  心里却想:“我多么爱你!”

  ——《你和您》(1828)

  我以前是怎样的,现在还是那样,
  无忧的心,善于钟情。你们早知道,朋友,
  我是否能看到美色而不神魂荡漾——
  我少不了那内心的激动,怯懦的温柔!

  ——《我以前是怎样的》(1828)

  我原以为,这颗心忘了
  轻易感受痛苦的能力;
  我说:那以往的一切
  早已不在,早已过去!
  去了,盲目信任的美梦,
  热情的激动和忧郁……
  可是,来了美的有力统治,
  怎么这颗心又在颤栗!

  ——《我原以为》(1835)

  从诗的角度来说,在普希金之前,没有哪一位俄罗斯诗人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不必说到茹科夫斯基以前的罗蒙诺索夫和杰尔查文,就是茹科夫斯基本人,即令他生活中经历过类似的感受,他也无法用这种方式抒写出来,要么会赋之以伤感,要么会由此生发出莫名的幻想。巴丘希科夫的诗歌中也许能出现类似的题材,但他的华丽和虚饰肯定会破坏(多半是过分的夸张)这种情感的分寸感。只有普希金才能以这种包含着热烈的冷静和适度的简洁的诗句抒写出这种情感。自然,后来丘特切夫的笔下出现过类似的诗句,不过在风格上已有所变化,但也很难说就完全没有普希金的影响:

  灵魂想为她祈祷,
  心儿却禁不住去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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