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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此刻,麦哲伦需要作出极端的努力。不能让任何一个船长和船员发现,这个失望对他的绝对信心给了多么可怕的打击。因为海军上将现在已经稍微清楚:马丁·贝克依姆的地图错了,葡萄牙舵手们所说的似乎他们发现了海峡的情况是轻率的结论。他制定整个环球航行计划的情报是不可靠的,法利罗的全部推测都是错误的,他麦哲伦自己的看法是不符合实际的,他向西班牙国王及其顾问们许诺的一切都是没有根据的。假如真的有这么个海峡的话,从不知怀疑为何事的麦哲伦的头脑里第一次出现了“假如是真的”这类词。那末,它的位置应当稍微靠南一些。但向南航行并不意味着前往温暖的地带,而且相反,由于船队早已越过赤道,这意味着重新接近极带了。在赤道的另一边,二三月不像在祖国的纬度上那样是冬季的结束,相反,是冬季的开始。总之,如果近期找不到通往南海的航路,发现不了徒然在此地寻找的海峡,就会放过绕过南美洲的有利季节,到那时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返回比较温暖的地带,要么在此处的某个地方过冬。

  大概,自从派出侦察的船队带回不好的消息那一刻起,惶惶不安的念头一直折磨着麦哲伦。

  像他的精神世界一样,周围的外部世界也变得阴暗起来。海岸越来越冷漠、荒凉、阴郁,天空越来越阴沉,南方太阳的光辉暗淡了,天穹遮满了沉重的乌云。

  浓郁腻人的芳香从遥远的岸边一直吹到船上的热带森林再也看不见了。巴西美丽如画的大自然景色、果实累累的树木、华美的棕榈、奇异的动物、态度和蔼的土著黑人都永远消失了。在这些地方,只有企鹅在光秃秃的沙岸上走来走去,一看见人便胆怯地一摇一摆逃掉,还有海豹在岩石上笨拙地、懒洋洋地翻来滚去。在这抑郁的荒漠里,人和野兽似乎都死光了。只有一次碰到几个身材高大的土著人,他们像爱斯基摩人一样,从头到脚都裹着兽皮,一看见船队就惊恐地躲到岸边的岩石后面去了。不论从船上向他们挥舞发响声的玩具还是五光十色的花帽子,都未能把他们吸引过来。他们很不亲热,一发现有人想接近他们,便立即逃跑;一切寻找他们踪迹和住所的努力都失败了。航行越来越困难,越缓慢了。麦哲伦始终不渝地沿着海岸前进。他考察每一个海湾,连最小的海湾也不放过,到处测量水的深度。

  当然,他早就不相信引诱他进行这次航海、半途出卖了他的那张神秘的地图了。但是,可能,仍然可能发生奇迹——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一条海峡突然展现在眼前,他们在冬季到来之前能够进入南海。可以明显地感到,失去信心的麦哲伦紧紧抓住了这仅有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许,地图和葡萄牙舵手们只是把纬度弄错了,盼望的海峡就在他们错误报告指出的地点下游几海里的某个地方。2月24日,船队又驶近一个辽阔无边的海湾——圣马提阿斯湾的时候,这一希望像被风儿吹拂的蜡烛又炽燃起来了。麦哲伦毫不迟延地再次派遣比较小的船只前往侦察,弄清通往马鲁古群岛的通道是否就在这里。但又是——一无所获!又只是一个封闭的海湾。他们还同样徒劳地考察了另外两个海湾——“企鹅湾”(因湾内企鹅多而得此名)和“历险湾”(这个名字为纪念在此处登岸的船员们所遭受的可怕苦难而起)。但是,冻得半死的人们从岸上带回来的只是被打死的海豹,而没有一点盼望的消息。

  船队在雾沉沉的天空下继续沿着海岸不断向前行驶。荒漠变得越发可怕,白昼更短,夜晚更长了。船只已不是在轻轻的顺风掀起的蓝色波浪中划行。现在,冰冷的狂风猛烈地撕扯着篷帆,雪和冰雹的白色颗粒落在船上,灰白色的巨浪可怕地翻腾起伏。为了从敌对的自然力手里夺取从拉普拉塔河口到圣胡利安海湾这一段短短的距离,船队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船员们几乎每天都得同飓风,同这个地带凶残的、摧折桅杆、刮掉篷帆的可怕的强烈阵风搏斗;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周围的一切更加昏暗,而海峡依然毫无踪影。失去的那些星期现在进行着无情的报复。当船队考察小汊小湾的时候,冬天的寒冷赶到了它的前边:现在,寒冷是船队面临的一切敌人中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它用风暴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半年时间白白过去了,而麦哲伦丝毫没有比他离开塞维利亚那天更接近梦寐以求的目标。

  船员们渐渐表露不加掩饰的不安:本能提醒他们,事情有点不妙。在塞维利亚招募人员的时候不是告诉他们,船队将开往马鲁古群岛,到光辉灿烂的南方,到天堂般的国度去吗?奴隶恩里克不是向他们把自己的祖国描绘成人们可以空手去拣散落在地上的贵重香料的幸福安乐之乡吗?不是许诺给他们财富,让他们很快回国吗?这一切不仅没有兑现,阴郁的沉默寡言的人领着他们在越来越冷而又贫穷的荒漠里行进。昏暗的有气无力的太阳穿过乌云射出微弱模糊的光线。但通常的情形是,天空布满云朵,空中雪花纷飞。寒风吹得耳朵发疼,透过撕破的衣裳直刺骨肉;船员们想要抓住挂了冰糁的缆绳时,他们的双手都冻僵了;呼出的气在嘴边化作一团团白雾。周围一片空寂,一片令人沮丧的不祥景象!严寒甚至把吃人生番也从这些地方赶走了。岸上没有野兽,没有植物,只有海豹和贝壳。这里的有生命东西宁愿栖息在冰凉的水里,而不愿呆在经常被暴风雨袭击的凄凉的岸上。这个疯狂的葡萄牙人把他们领到了哪里?他还要把他们赶到何方?他是否想要把他们带到永世冰封的地方或者极带去?

  麦哲伦徒然试图平息大声的抱怨。“这点小小的寒冷难道值得害怕吗?”——麦哲伦劝说他们。“难道值得为了这点小事丢掉坚定的精神吗?要知道,冰岛和挪威海岸处于更高的纬度,而春天在那里的海上航行并不比在西班牙海上航行困难:只需要再坚持几天。大不了在这里过冬,等气候条件更有利的时候再继续航行。”但是,船员们再不让人用空洞的词句来安慰自己了。不,这怎能相比!他们的国王绝没有预料会航行到这冰冻的地带。如果海军上将向他们说这些关于挪威和冰岛的谎言,那么,那里的情况根本不同,那里的人们从小就习惯了严寒,此外,他们离开故乡出海最多不超过一两个星期的路程。

  而他们自己却被带到了基督教徒的足迹从未踏上的荒漠,在这里甚至没有异教徒和吃人生番居住,甚至连狗熊和狼也没有。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既然有另一条东印度航路直接通向“香料群岛”,可以避开这冰冻的地带,这招致灭亡的地方,干吗还要选择绕远的路呢?这就是船员们对海军上将的劝说作出的毫不掩饰的响亮的回答。水手们在底舱里,在自己人中间,抱怨得无疑就更厉害了。早在塞维利亚就已悄悄传布的旧日的怀疑又复活了:该死的葡萄牙人是否在玩弄两面把戏?他是否为了重新博得葡萄牙国王的宠信,阴谋凶恶地毁灭五条完好的西班牙船及其全体船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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