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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在米开朗琪罗的素描本上出现了教皇的各种形象:合手虔诚作弥撒的神态,侧面怒视的面容,接见众臣的威严姿势,大笑不已的样子。

  然而他自己拼命工作的苦相,被几个助手天天看在眼里。米开朗琪罗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把别人也拖得精疲力尽。

  助手们开始讨厌这枯燥无味的工作,不是整天试验金属的熔化特性,就是修造砖炉,还要搬运一大堆笨重的泥塑材料。

  泥塑像修理的最后工序总算完成了,米开朗琪罗并不觉得高兴,搓着手上的泥,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教皇来了,来审查自己塑像的模样。

  随同人员发现泥塑像比教皇还要威严,连那宽大的袍子都似乎充满着凶残的杀机。

  但没有人敢说,也没有人走上前暗示一下。

  教皇显得很满意,还凑近泥塑像的脸,故意瞪了一眼,“陛下,你认识我吗?”

  米开朗琪罗却产生了调侃的兴趣,“圣父,在你的右手中应该拿着什么东西——一本书吗?”

  “为什么要拿书,应该是剑,我喜欢锋利的剑。”

  “那么另一只手呢?”米开朗琪罗紧追不舍地问道。

  “向虔诚的羊羔祝福,或者……”教皇看看米开朗琪罗沾着泥的手,继续说:“或者是诅咒!”

  米开朗琪罗低下头说:“如果有人不听话,就用这只手去惩罚他。”

  教皇高兴地笑起来,周围的人也乐了。

  米开朗琪罗趁这机会提出购买大批蜡的要求,为浇铸铜像作准备。他故意提高嗓门,让站在一边的司库大臣也能听见。

  “米开朗琪罗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教皇吩咐着,司库大臣只好点着头。

  佛罗伦萨的铸铜匠贝纳迪诺赶来了,5月的阳光已经晒得他满头大汗。

  屋子后面的花园已成了浇铸铜像的工场,浓浓的黑烟懒洋洋地升起,然而大砖炉膛里的火仍然不能使人满意。

  “但丁的地狱之火在你的脚下燃烧。”工场里出现了阿尔多乌兰迪的身影。

  米开朗琪罗擦着被烟薰疼的眼睛,认出了当初第一次来波伦亚时遇到的恩人。

  “大诗人维吉尔……还在用……早餐,我……只好单独先来……地狱了。”米开朗琪罗不时地咳嗽,断断续续地说完话。

  “走完地狱之后就是炼狱,额头上象征着罪恶的P字,就会减少一个。”

  “谢谢你的问候,阿尔多乌兰迪,蔚蓝色的天国之路都在我们的梦中。”

  阿尔多乌兰迪扶着米开朗琪罗坐下,“波伦亚人都在议论着你的铜像,你有信心吗?”

  “我相信他,”米开朗琪罗指指贝纳迪诺,“他是佛罗伦萨最出色的,他不用火,铜像也会成功。”

  贝纳迪诺摆摆手,说:“别着急,亲爱的先生们,试验才是尊敬的老师,它会告诉我们什么时候的火神会变成美丽的仙女。”

  一个多月之后,阿尔多乌兰迪打赌输了,他匆匆赶到波德罗斯大街时,已有许多人围住了铸造铜像的工场门口。

  “吃奶的牛犊还会铸铜像,有毒的桃子都成了圣诞礼物。”

  “这么多的铜也能卖个好价钱。”

  “外乡人,回去喝你妈妈的奶汁吧。”

  “瞧他们的模样长得多漂亮,大街上的女人都要吓跑了。”

  “嘻嘻……”

  阿尔多乌兰迪挥舞着手杖,轰走了幸灾乐祸的围观者。

  大砖炉的火还在烧着,熔化的铜汁却未能达到预期效果,铜像只浇铸了上半身。

  贝纳迪诺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阿琴托弯腰拾起一根粗粗的木柴,又狠狠地扔到一边。

  米开朗琪罗脸被烈日晒得又黑又瘦,身上灰一块、白一块,汗珠不时地顺着油黑的膀子滚下来。

  失败,是个残酷的字眼,在米开朗琪罗的记忆中曾是一个空白。“我们的失败就是他们成功。”他不明白波伦亚人为什么这样残忍。

  其实朱理二世是以入侵者的身份进入这个城市,又能受到谁的欢迎?他的铜像浇铸失败,恰好是一种象征性的严厉惩罚和心理上的愉快报复。

  米开朗琪罗则成了无辜的失败者。

  1508年3月,波伦亚城里响起了洪亮的教堂钟声,朱理二世铜像上的覆盖物徐徐落下。

  “圣父——”

  跪下祈祷的人们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随风摇曳的烛光星星点点布满了教堂前的空地。

  米开朗琪罗收拾好行李,回头看看浇铸铜像的工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折腾了一年多,现在带走的只是一身的疲劳和难以诉说的痛苦。

  他没忘记与阿尔多乌兰迪告别,披着拂晓前的星光返回故乡。

  朱理二世的铜像只有4年的寿命,1511年12月随着波伦亚被收复,铜像也遭到了摧毁。阿尔封斯·德斯特公爵买下了这堆废铜,下令铸造了一尊大炮,取名为“朱理”。

  不过朱理二世的铜像头被保留了一段时期,米开朗琪罗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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