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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末日
  ——曼弗雷德执笔

  那是1944年8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乌尔姆郊外某地服役。当我正坐在高射炮的炮位旁边的时候,突然接到连长打来的一个电话,他说:“你父亲已经回到了黑林根,你已经被调到了他的幕僚中去服务。今天你就可以收拾动身了。”

  一辆指挥车把我送到了黑林根,一直开进了花圃的大门,停在屋前,女仆打开房门,我把背包向地板上一丢,里面的餐具饭碗发出铿锵的声音,我匆匆地洗了手,就走进书房。我的父亲,左眼用一块黑色的绷带掩盖着,正坐在一把圈手椅上。他面部的左半边因为受重物撞击,已经压坏了。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脚还有一点发抖。我们互相问候之后,他说:“我一直都还好。现在还有点头痛,左眼还是闭着的,也不能够移动。但却已经在慢慢痊愈了。”

  我们都坐了下来,当我父亲把脸转向我母亲,继续谈论诺曼底的作战经验时,又是一副庄严的神态。我在这里就记忆所及,把他所说的许多话追记如下:

  他说:“我在诺曼底的职务总是受到希特勒的限制,再这样下去,只要一个‘上士’就可以担任总司令了。他几乎大小事情都要干涉,而且对我们的建议一律不接受。刚开始时,盟军只占有两处桥头阵地,一处在科唐坦半岛,实力比较弱;一处在巴约附近,实力则较强大,我们当然想首先消灭较弱的那一方面。可希特勒所想的却和我们相反。这种分散实力的攻击,实际上只徒然消耗宝贵的兵力。假使我们想要抽出一个师来,他马上就命令我们把这个师立即送回原处。当我们下命令说:‘应该抵抗到最后一颗子弹为止’,但是上面却把它改成:‘应该抵抗到最后一滴血为止’。当瑟堡投降后,他们却派了一个军法官来,这就是上级对我们的援助。

  “部队的行为可以说是英勇到了极点。在最初的几天中,他们为了争夺操作战防火箭炮的任务(这是一种极危险的任务),常常彼此之间打起架来。但是最后,他们都感到失望了,因为什么办法都不中用。不过几天之后,有一位军长在遭到英国低飞飞机攻击时,他恰好停留在座车里面,结果受了重伤,倒在车座上。他的副官想在第二次攻击到来之前把他拖救出来。但他却抓着座位说:‘就让我留在这里好了,我宁可死在这里’。第二次的轰炸就把他炸死了。”

  我父亲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窗子外面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单单靠勇气是没有用的,这完全是一场可怕的流血惨剧。有时我们一天的死伤数字,可以和1942年非洲夏季战役的全部数字相等。我的神经本来非常健全,但现在偶尔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不管你到哪里,你听到和看到的,都是死伤数字报告、死伤数字报告……雪片似的死伤数字报告。在我过去的作战中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巨大的损失。假使我不是天天都要上前线去,我真不敢相信:我们每天竟损失一个团以上的兵力。”突然他转过身,靠在窗台上面,又说:“最糟的是,这种牺牲既无目的,也无意义。我们现在一样事情也不能做,只在无意义地消耗。我们每放一枪,就使本身多受一份损失,因为敌人必然会以百倍以上的力量来向我们报复。这种悲剧越早结束越好。”

  我们互相对看着,没有作声。于是我说:“也许新兵器出现之后,我们就可以转败为胜了。”

  他回答说:“那全是废话。根本没有这些新兵器。这些谣言的目的是想欺骗前线上的普通士兵,好让他们能够多支持一会儿。我们已经完了,而那些身居高位的诸公,其中大多数也都心里明白,只是不肯承认而已。即令他们非常愚笨,像这样清楚的事实,大概也不至于认识不清。”

  医师要求我父亲在床上多睡几个星期,但他不肯听。每天清早,我都可以听到他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于是我跟在他后面也进了书房,好把一些文件读给他听。通常在早餐桌上,就开始热烈讨论。我那时还只有15岁,而且身为空军的辅助队员,所受的教育使我对于希特勒还存有一种崇拜的心理。所以每逢父亲批评朝政的时候,我所发表的言论,多半是偏向政府当局的。他在这种时候,总是用无比的耐心,把他的意见分析给我听。有一次他说:“战争对于参加作战的人,通常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一旦战争发生了,我们作战的目的就是使战争赶紧结束。既然知道没有什么收获,就应该立即停止。这就是我们今天所处的地位。不过只有东线方面的战争是一个例外,绝不可以向这种敌人投降。这是生死存亡的斗争,所以情形又不同。我们今天所要努力的方向,就是不让苏联人进入我们的国界”。

  当父亲听到当局把东线的部队向西线调动的时候,他简直气炸了,大声喊叫着说:“这一班蠢材!他们只知道‘火烧眉毛顾眼前’。最多拖几个月,又有什么意思?东线一定会崩溃的,苏军下一波攻击就可以进入德国领土了。我们都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

  到这个时候为止,我对父亲想在西线方面获得单独和平的企图,还是一无所知。我也完全不知道他和那些在“7月20日事变”以后被捕的军官之间有什么关系。所以,当我听说有一些盖世太保正在我们住宅附近,想侦察屋子里的情形时,不禁感到十分惊异。在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天天陪父亲到附近森林里散步。有一天上午,当我坐在他房间里的时候,他突然向我说:“向那边看,曼弗雷德,也许那里隐藏着某一个人,他想不惹太多麻烦就秘密地把我干掉。譬如说,在森林中行刺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不过我却不愿因为这个危险而放弃散步的乐趣。从今天起,我们带手枪好了。他们那些人头一枪一定打不中,所以只要一听到枪声,我们就可以向着枪声来源的方向,盲目地乱打一阵,这样就可以吓得他们不敢伸出头来,”

  我起先还不明了我父亲这些话的含意。一直等到有一天他向我说出了下述的话,我才明白。他问我:“告诉我,曼弗雷德,当希特勒突然把这许多的人都处以绞刑时,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感想。这些人并没有错,只不过他们认为战争已输定了——这并非无理由——我们应该设法结束这场战争。”

  我回答说:“这个我很难答复。当那些青年坐在炮位旁的时候,他们也同样讨厌战争。但是多数的人却相信我们仍然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父亲插嘴说:“但是它早已输定了。假使我本人也宁可违背希特勒的意志,宣布准备设法结束战争。你的感想又是怎样?”

  我问:“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他说:“呵,现在姑且不谈这个,无论如何,有一件事非常清楚。当整个民族的命运和幸福完全操纵在极少数人的手里时,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这一定要有相当的限度,否则一切不合理的怪事都可能发生。”

  自从那一天起,我也感觉大祸即将临头了。

  在那个时候,我父亲深信,在几年之内,西方国家和苏联之间一定非发生战争不可。当时有许多军官来看我们的时候,也曾发表同样的见解。不过我父亲的意见和旁人又有不同,他认为西方国家一定能获得最后胜利,不过也许是在很远的将来。这些话是他从法国回家一个月以后讲的,我还记得很清楚。这一次谈话是在夜间10点钟的时候,我们都在他那间大书房里面,父亲身穿褐色单排扣的便服,坐在面对着我的一把圈手椅里。那时他已恢复了活力,虽然他的左眼由于负伤还没有消肿。另外一只眼睛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远视得很厉害,所以我必须暂时留在家里,为他代读各种文件。那一天夜里,有一本谈到世界原料分布统计数字的书,使他很感兴趣。接着我们又谈到将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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