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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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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尔曼·吉伯特·特斯蒂格先生是海牙美术学校的创办人、荷兰最重要的艺术商,全国各地的人都来向他请教该买什么样的图画,只要特斯蒂格先生说这幅画是好的,他的意见就被认为是决定性的。

  特斯蒂格先生接替文森特·凡,高叔叔担任古皮尔公司经理的时候,后起的年轻荷兰艺术家,还四散在全国各地:安东·莫夫和约瑟夫住在阿姆斯特丹;雅各布·马里斯和威廉姆·马里斯在外省;约瑟夫·伊斯雷尔、约翰尼斯·傅斯布姆和布洛默斯从一个城镇游荡到另一个城镇,没有固定的住址。

  特斯蒂格一一给他们写信说:“我们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海牙,使它成为荷兰艺术的首都呢?我们能互相帮助,我们能互相学习,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能使荷兰绘画回到世界的高峰,就象弗朗茨·哈尔斯和伦勃朗的时代那样。”

  画家们的反应是缓慢的,但在几年之中,被特斯蒂格挑中的有才能的青年艺术家们,都在海牙定居下来。那时候,社会上根本不存在对他们作品的需求。特斯蒂格选中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作品卖得出去,而是因为在他们的作品中,他看到了未来之伟大的可能性。在他能够启发公众认识恢斯雷尔、莫夫和雅各布·马里斯的图画之前六年,他就收购了他们的作品。

  他年复一年地耐心收购博斯布姆、马里斯和纽休斯的作品,把他们的画挂在店内后部的墙上。他知道在他们趋向成熟的奋斗中,须要得到支持,如果荷兰公众缺乏预见,不可能认识本国的天才,他,作为一个批评家和画商,有责任不让这些优秀的年轻人,由于贫穷、受忽视和失意而永远被埋没。他购买他们的画,评论他们的作品,使他们与同行们彼此接触,在艰苦的岁月中鼓励他们。他日复一日地尽力启发荷兰公众认识本国人所创造的美和表现形式。

  在文森特去海牙拜访他的时候,他已经成功了。莫夫、纽休斯、伊斯雷尔、雅各布·马里斯、威廉·马里斯、博斯布姆和布洛默斯不单单以高价由古皮尔公司售去他们的任何作品,而且正走在逐渐成为艺术大师的金光大道上。

  特斯蒂格是荷兰传统的美男子:英俊的脸,高阔的前额,棕色的头发直向后梳去,平整而漂亮的络腮蛆须,清澈的眼睛犹如荷兰的晴空。他穿着艾伯特亲王式的宽松的黑上衣,宽大的条纹裤直盖到脚背,高高的单领上系着一只现成的黑色蝴蝶结——每天由他的妻子给他系上。

  特斯蒂格一直很喜欢文森特,当后者调往古皮尔公司的伦敦分公司时,他曾给英国经理写了一封关于这个孩子的热情的介绍信。他曾把《木炭画练习》寄到博里纳日给文森特,并还附寄了巴格的《园林设计》,因为他知道这本书是有用的。不错,海牙的古皮尔公司是文森特·凡·高叔叔开的,但是文森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特斯蒂格不是为自身的利益而喜欢他的。特斯蒂格不是那种奉承阿谀的人。

  古皮尔公司在普拉茨广场二十号,那是全海牙最贵族化、最奢华的广场。

  那儿离圣格雷文·海格堡不过一箭之遥,这城堡是海牙城的起源,有着中世纪的庭院,壕沟己开成美丽的湖,城堡里挂着鲁本斯、哈尔斯、伦勃朗和其他所有的荷兰名家的图画。

  文森特从火车站沿着狭窄、曲折和繁忙的瓦根斯特拉特街走去,经过城堡,抵达普拉茨广场。他离开古皮尔公司已经有八年了,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中,他所经受的痛苦之浪潮,在他的脑海里和身体里涌出来,使他发愣。

  八年过去了,人人都喜欢过他,为他感到过骄傲。他曾经是他的文森特叔叔宠爱的侄子。他被公认不单是他叔叔的继任者,而且也是他叔叔的嗣子。

  他本来现在早就能够成为一个有权势有财产的人了,受到所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尊敬和颂扬,他早晚本来会拥有欧洲的一连串最重要的陈列馆。

  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没有费时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穿过普拉茨广场,走进古皮尔公司。

  这地方装饰得很漂亮,他早已忘了。他突然感到,穿着这套黑色粗天鹅绒工作服是多么寒酸。公司的街面一层是一间长长的大厅,四周挂着灰褐色的布幔,走上三级台阶,是一间较小的有着玻璃天顶的厅堂,小厅的后部再有几级台阶,通向一间小小的专供初出茅庐者展览的观摩陈列室。宽阔的楼梯通向二楼,特斯蒂格的办公室和住所就在那儿。向上升去的墙上挂满了图画。

  画廊里弥漫着巨大的财富和文化的气息。职员打扮得漂漂亮亮,举止优雅。墙上的画全配着奢华的画框,被昂贵的糊壁纸衬托着。厚实柔软的地毯在文森特的脚下陷了下去,椅子雅静地安放在角落里,使他以为是价值连城的古物。他想到他的图画:从棚屋里走出来的衣衫褴褛的矿工,他们的在垃圾上弯着腰的妻子,以及布拉邦特的锄地者和播种者。他怀疑他所描绘的卑贱的穷人的画,能否在这个伟大的艺术之宫中得到出售的机会。

  似乎很不可能。

  他站着凝视莫夫的一幅羊头,笨头笨脑地赞赏不已。在版画柜后面悄声谈天的职员们对他的衣服和姿态望了一眼,不屑再去问他是否想要什么画。

  特斯蒂格在观摩陈列室内布置展览会,这时候走下楼梯,进入大厅。文森特没有瞧见他。

  特斯蒂格站在台阶底层,打量着他的从前的职员。他看到的是:剪得短短的头发,满脸的红短须,庄稼汉穿的靴子,工人穿的上衣——钮扣一直扣到颈部,里面没有打领结,腋下挟着乱糟糟的包裹。文森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相,这一切在这个精雅的画廊里是多么显眼触目。

  “哎呀,文森特,”特斯蒂格说,从地毯上走过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到你在欣赏我们的图画。”

  文森特转过身来。“是呀,这些画很好,是吗?你好,特斯蒂格先生。

  家父家母嘱我向你问候。”

  两人握手,跨越了八年的无法架桥的裂罅。

  “你的气色很好,先生。甚至比我最后看见你的时候更好。”

  “啊,是呀,我万事如意,文森特。愈活愈年轻了。请上楼到我的办公室去吧。”

  文森特跟着他走上宽阔的楼梯,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因为两眼无法离开墙上的画。自从他和泰奥在布鲁塞尔耽过一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好画。

  他眼花练乱。特斯蒂格打开办公室的门,点头请文森特进去。

  “请坐,文森特,”他说。

  文森特一直盯着韦森布吕赫的一幅画,这个画家的作品他以前没有见过。他坐下,放下包裹,又捡起来,递到特斯蒂格的擦得晶光闪亮的写字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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