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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圣诞夜的烛光

  1930年4月3日,星期五,路德维希港市立医院。约翰·卡斯帕尔·科尔焦急地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他不时地向产房张望,额角上沁着细密的汗珠。6时30分,随着一声洪亮的啼哭,他的第三个孩子赫尔穆特·约瑟夫·米夏埃尔·科尔诞生了。俄顷,他的妻子采齐利娅抱着新出世的儿子被护士从产房中送了出来。

  采齐利娅看上去很疲倦,她带着幸福的微笑,一个健康、结实、漂亮的男婴在她的怀中安详地睡着。老科尔大步迎上去,一把扶住妻子,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激动,他的手揽在妻子的肩头上略微有些颤抖。

  这是路德维希港极平常的一天。莱茵河上几只水鸟快活地飞来飞去。椰子树的树荫下人们或低语,或品尝着水果,或携着手悠闲散步……人们依旧如往常一样地工作、生活,谁也没有发觉今天同平时有何特别之处。

  那些玩世不恭的人们在沉闷的生活的压抑下甚至抱怨、诅咒、痛恨着这个社会。前几个月爆发了世界经济危机,整个德国在这场风暴的冲击下奄奄一息,看不到任何生气。迄今为止,德国有380万人失业,仅路德维希港就有1.2万人失去了工作,国家财政几乎瘫痪。不仅如此,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还必须向战胜国缴纳无法估量、无法筹措的赔款。

  阴霾笼罩在德国的上空,人们痛苦不堪,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如此,在路德维希港城区弗里森海姆内的霍亨索伦街89号中的一位老夫人却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把1930年4月3日,当作一个重要的日子记录下来。

  约翰·卡斯帕尔曾经预言:希特勒意味着战争。现在,这已经得到了证实。早在1929年,这个战争狂人就叫嚣:要沿着德国古代条顿武士开拓的道路向东方进军,从波兰、俄国夺取大片领土,作为称霸欧洲和世界的起点。1939年4月11日,希特勒又在《关于1939—1940年武装队统一训练》的命令中推出了所谓的“白色方案”,其实质不过是德国进攻波兰的军事计划的代号。

  在通往路德维希港城区弗里森海姆的霍亨索伦街上,一个小男孩穿着“希特勒青年”制服,懒散地挎着一只半旧不新的书包,低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子。炽热的阳光将树木的阴影投射到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小男孩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此刻,他心中的痛苦、抑闷,就连路德维希港灿烂的阳光都化解不开。前几天他的父亲约翰·卡斯帕尔·科尔接到上头的命令:必须在1939年9月1日作为军官奔赴波兰战场。

  战争,战争意味着什么?流血、死亡。这个小男孩除了感到黑暗、痛苦、惊惶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他的父亲今年已经53岁了,再过几年就应该退休,可是,他必须像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出没于枪林弹雨之中!刀枪无情,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吗?

  小男孩咬着嘴唇,眼睛被突然涌出的泪水蒙住了。他飞起右脚将一颗石子踢得老远。

  战争,这个可恨的魔鬼!它摧毁了他无忧无虑的世界,结束了他天真烂漫的童年,改变了他的生活节奏,恐惧、惊惶像梦魇一样地跟随着他。战争,战争到底能得到什么?!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油黑的脸和两只异常晶亮的眼睛。看上去他顶多不过10岁,可是他的个头却像个小大人了。这个男孩子在路德维希港—弗里森海姆上小学,他的名字叫赫尔穆特·约瑟夫·米夏埃尔·科尔。

  “快些走啊,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那里集合。”

  “不错,可是我的两只脚已经磨出了泡,我实在走不动了!”

  “唉,赶了这么多路哪个不是累得精疲力尽,这可恶的战争!”一股人流从远处向这边涌来,他们风尘仆仆、蓬头垢面、步履杂沓,带着一些少得可怜的财产。这是一群来自西堤的农民,他们正从前线撤出来。当这群难民从科尔的身边经过的时候,科尔看见许多人的眼里流露出一种相同的、难以名状的哀伤和长途跋涉的劳顿,可是,他们却不得不拼命地迈着两条腿。

  科尔呆呆地定在那儿,看着这群人扶老携幼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去,他的胸腔似乎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了。

  波兰人会不会打到路德维希港呢?

  有一天,我,赫尔穆特·科尔会不会也像这群农民一样地逃亡?饥饿、疾病、劳苦、惊悸、流血、死亡……一连串的问题像梦魇一般扩张、膨胀。科尔突然惊叫一声,拔腿狂奔而去!情况变得越来越具有灾难性。

  《总汇报》每天几乎都能登出触目惊心的消息。在其他地区,人们也许会闲适地聚在一块儿对此品头论足。可是,路德维希港却人心惶惶,人们像受了惊的羊羔,不知道事态究竟会怎么发展,明天是否会有更坏的消息等待着他们?

  学校照常开课,科尔照常上学。可是那些作业、难题已经丝毫提不起科尔的兴趣。在战争的阴影中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什么都失去了吸引力。上课、下课、放学,就像一个重要的公式操纵着科尔的生活。而他,赫尔穆特·科尔只是这个公式中不带任何感情的棋子。

  1936年,科尔进入弗里森海姆国民小学就读。那时,他才刚满6岁。当他被父亲带到校长面前的时候,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不点——小小的身材,瘦瘦的骨架,一件由哥哥留下来的粗糙的洗得发白的衣服,一双清纯的眼睛。

  “校长先生,您好。”约翰·卡斯帕尔·科尔说,“这是我的儿子赫尔穆特·科尔,以后您得费心了。”

  几个孩子欢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校长知道,这几个孩子也是新入校的小学生,他们来自工人或公职人员的家庭,但是,他们却比眼前的小科尔健壮、高大得多。校长暗想:这个小孩子以后少不了要挨别人的拳头。他看上去这么小……不,应该说是最小的一个。

  “校长先生,您好。”小科尔有礼貌地向校长行礼。

  校长万没想到,初次见面,小科尔居然表现得如此从容、大方,俨然一个涉世已久的大孩子。更令人奇怪的是,在科尔望着他的时候,目光镇定,神色自如,面孔上竟无丝毫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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