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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玛蒂不愿意屈服于他,这使他感到惊讶和伤心。“欧内斯特,你身上太脏了,”有次她同他坐“彼拉”号出海时对他说,“你为什么不经常洗澡呢?”这一说把他激怒了。本来他计划到很远地方去钓鱼,现在只租了一辆小车子,到了第一个港口就打转回芬卡。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跟随他去钓鱼。哈德莉和波林可就不同。他发现波林对他的态度也变了。每次他想见见儿子帕特里克和基基时,她总表现得不近人情。波林的生活和经济条件相当好,因此想到他要负担一大笔的赡养费,心中就烧起无名火。他说他十分欣赏斯威尼上校对待女人的办法——如果他们敢于捣乱,就给点颜色看看。欧内斯特说,任何一个受女人欺负的男人,他的处境就象一个得了无可救药的癌症病人一样。他特意举了司各脱和西普曼作例子。这两人的妻子都是身体有病的。因为有病所以他们变得小心眼。也正因为他们身体不好,他们就不可能同你生活得好。根据他的这个理论,一个男子汉的首要因素是“身体健康”;其二,也差不多同第一点那样重要,找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结婚。男人可以同健康的女人结合,过一段时候又可调换另一个女人。关键在于第一个女人可别挑错了,不能挑选有病的。波林在头个阶段表现得不错,后来就不行了。他想,一个男人对于他即将同她分手的女人似乎都应开枪打死,即使这样做自己会招致受绞刑的危险。这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做法,因为这样做,谁也不会伤害你。不过到了那个时候,照例,你是免不了一死的。

  玛蒂唠唠叨叨地反复对欧内斯特讲,他应该到欧洲去。欧内斯特自己的看法是,正如在一九三六年的情况那样,战争还会持续很久,不必急着现在去。可是,玛萨却坚持己见。欧内斯特的爱国心到哪里去了呢?别人都积极参战。伯金斯的信里谈到海明威的许多朋友在军队里的情况。其中有约翰·哈曼恩,伊万·西普曼和科罗涅尔托马森。波比已经读完戴德矛斯学院的预科,将被送到国外去继续学习。欧内斯特仍留恋芬卡那个地方,他舍不得离开在“彼拉”号上工作的那些难兄难弟;舍不得那里美味的饭菜,好听的卡匹哈特唱片,一窝可爱的小猫,网球场和游泳池,野鸭、野鸡,到河里钓鲈鱼,在卡扎多俱乐部那里打鸽子;当然更舍不得在弗罗里达饭店里喝的基里酒。

  阿齐麦克莱西写信给欧内斯特询问关于埃日拉庞德的情况。庞德当时正在墨索里尼的意大利法西斯电台广播他的奇怪的经济理论。欧内斯特回信说,埃日拉显然是发疯了,他终究逃脱不了作为叛徒被带上审判台。在他出版了《康托第十二号》一书后。他本应该枪毙自己。至于他自己,欧内斯特说,对于这些事,他毫不在乎。他将继续驾驶“彼拉”号执行巡逻任务,他告诉阿齐他愿意恢复他们的友谊,对于在西班牙内战期间,自己以伪善的面目出现表示懊悔。当时,他竭力想同他的老朋友们疏远。他说自那以后他非常惦念他们,其中包括多斯巴索斯,正象他在忠于共和政府军枪毙那个有技术而毫无用处的翻译人员罗伯斯以前那样想念他们。

  海明威在信中还告诉麦克莱西他希望能活得长久,因为他还想写另一本长篇小说。在过去十七年中,他竭力在其作品中体现出四种得来不易的思想。这四种思想分别在四本书中体现出来。《太阳也升起来了》的主题思想极其复杂难解;《永别了,武器》的主题思想是从马罗的“马尔他犹太人”那里借用的;摩根临终时的话“孤独一人”,概括了《生存还是死亡》的主题思想;在《丧钟为谁而鸣》一书中,“人类不是生活在孤岛上”就是其主题思想。他说,自从一九四〇年以来他又有两个新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其中一个可能某一天会在一本新的长篇小说中体现出来。过去他一直没有可能把书写出来。总认为在战争时期谁也写不出好作品来,除开他是一个超凡人物。

  由帕拉茅斯公司拍摄的《丧钟为谁而鸣》的电影于七月十日在纽约市初次公演。拍摄这部电影的合同在二年半以前就签订了。但是直到最近他才把长期拖延的原因归咎于如下事实:好莱坞电影公司惧怕佛朗哥。伯金斯看了这部影片,认为很不错。但他告诉欧内斯特,认为由卡迪纳帕西诺扮演彼拉,由阿金塔米罗夫扮演派布罗要比英格丽·褒曼和盖利库柏要好些。欧内斯特在海上度过五十八天之后回到古巴,读了伯金斯的信,感到十分沮丧。他说,好莱坞象过去对待《永别了,武器》一样,又撒手不干了。他说,他希望没有人来强迫他去看那部令人恼火的电影。

  海明威听到他的老朋友哈洛德史梯恩得晚期喉癌,不禁大吃一惊。他说,哈洛德过去患了多种严重的疾病,但万万没想到会得癌症,过去在巴黎的时候,哈洛德的胃比谁都好,什么东西都装得进去。尽管海明威有时提醒自己要注意饮食,但他坚信自己的胃能承受任何腐蚀和刺激。据小伙子马依托的观察,海明威在狂饮一阵之后,驾着“彼拉”号小艇出海,几天之内可以滴酒不沾。然后一切恢复正常。另一种情况是,他在海上巡逻时喝酒。有一次,他站在驾驶台上掌舵,正好遇上暴风雨。他身子东摇西晃地站不稳。但这不是因为风浪大而是他喝了麦斯克尔酒①后,酒性发作引起的。可他自己还美其名曰“喝掌舵酒”。酒壶就挂在驾驶室的支架上。酒醉也好,脑子清醒也好,海明威能连续掌舵几个小时,不出任何差错。这又是他细心培育起来的禁欲主义的另一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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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酒系用暗绿龙舌兰等酿制而成的。

  海明威在卡扎多斯俱乐部举行射击比赛来庆祝他的四十四岁寿辰。比赛结果他大获全胜。大家欢天喜地,连连喝采。太阳下山后,庆祝会转移到芬卡住家里。按照当地渔民的习俗,庆祝生日要烤一只全猪。参加庆祝会的人坐在摆在一棵大树下的桌子旁边高高兴兴,自由自在地唱着民谣。当烤猪拿进宴会厅,唐·安德雷斯作过祷告后,回力球队队员便争先恐后拿起刀子吃起烤猪来。欧内斯特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后来他提起嗓子喊大家暂停。他说,在他生日的时候,最后一道菜——甜食未到,大家不能放下刀子。

  玛萨已经写完了她的小说。她决定到纽约去再仔细看看加以修改。然后,将作为柯里尔报社派出的战地记者的身份到英国去。由于海明威将驾船出海巡逻三个月,帕特里克和基基又将离家去上学,她觉得没有必要留在芬卡孤孤单单地和佣人一起守家。再说她急于想到作战的前方去看看。十月二十五日她终于出门了,经由里斯本去伦敦,到达伦敦时已是十一月初旬。

  在玛萨和他两个儿子走后,海明威抱怨说,他在芬卡的家变得又大又空,比监狱还要冷清。他费心驯养的猫布依斯和沃尔弗大叔现在已能为他守门。他要它们象竞技场里的狮子一样站在门前走廊上放哨。庆祝生日那一天,在卡扎多斯俱乐部的射击比赛中,他六枪中了五枪,他和厄缪亚打赌,在回力球比赛中他会大获全胜。鲍勃佐斯这时已离开大使馆参加了战略情报局。“彼拉”号上的人员也有所变化,但沃尔夫盖斯特,派克斯特奇,辛贝德和格里戈里奥仍留在那里。海明威的儿子帕特里克在坎特伯雷学校足球赛中因取胜获奖,海明威写信祝贺他。他说,显然,他儿子是继承了他爸爸的传统。当时他是奥克派克中学有名的运动员。在各次比赛中人们可以看到运动员中有个身材高大的人。这人就是克莱伦斯E·海明威。他可以不费劲地把球来回带进禁区,后面跟着他的队友,协助配合他射门。

  十一月份刮起了强劲的北风,在海上巡逻十分困难。十一月九日“彼拉”号设法营救托华德·桑切兹的纵帆船。大风把系泊绳索刮断,船随风飘流,幸好船上没有人。最后撞击在一处岩石上。海明威家的佣人把信件送到巴希亚宏达地方。海明威,大风撕扯着他的胡子,坐在船尾舵手座开始给帕特里克复信。他身上穿两件毛衣,一件短上衣。他不断地往手上呵热气,摩擦取暖。他说,这种气候真够呛。海浪击拍着海岸,冰冷的浪花冲进码头的入口处,越过栅栏进入走道。在芬卡,家里的猫大概也受冻了。如果这样的坏天气继续下去,他就要回家去看看。他惦念着那些大猫和猫崽。对于玛萨和波比他并不挂念,因为他们离开他太远了。

  过圣诞节的时候,虽然帕特里克和格雷格里回家小住,但这一年的圣诞节不象往年过得愉快。波比被派带领一个排的黑人宪兵到国外去执行任务。至此,海明威虽然为他的儿子波比在军队里所取得的成就感到十分自豪,他却私下对布里格抱怨说,波比是奉令执行一项警察任务的。自从林肯时代以来,波比是他家里第一个军人,也是海明威家三代人中唯一在执法机关里工作的人。玛萨没有回家加重了他愤愤不平之感。他哀声叹气地说,没有玛萨在身边,他简直寂寞死了。他才从大风大浪的海上回来就给哈德莉写信,说他回家后只好同猫狗作伴。他聘用过好几个秘书,但都工作不久就走了。等待答复的信件装满了两大木箱。芬卡家里的家务越来越糟。每次他在海上忙了几个星期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踉踉跄跄走回家。到家后,喝上几杯酒,听几张流行的唱片,接着便倒在地上呼呼睡着了。可恶的猫儿在他那密如乱草的胡子里寻捕老鼠,捉迷藏。这就是海明威的自画像,他想以此博得哈德莉的同情。

  尽管海明威埋三怨四,但在一九四三年这一年中,他的经济收入和名声都没有受到任何损失。这一年里,他的《丧钟为谁而鸣》光在美国就卖出了七十八万五千册,在英国售出十万册。这个数字是近年来美国小说,除了《飘》以外,在美国最高的销售量。但另一方面,自从一九四二年八月他向读者介绍《参战者》之后,没有写什么文章。他向伯金斯保证他绝不会让人当作一名酒鬼也不会成为一个没有东西可写的难以对付的作家。有时候,他的创作欲特别强烈,甚至有点过头了使他难受。他唯一的安慰是这些非常重要的经历在战争结束后将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题材。然后他提议等心情平静下来,立即动手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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