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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天气已经转冷,到处呈现萧瑟凄凉的景象。迟迟不来的春雨终于来了。大雨从客观上延缓了由瓦雷拉将军率领的三师叛军重新夺取托鲁尔直捣地中海沿岸的速度。海明威此时正忙于给《肯恩》杂志写另一篇文章。文章强烈指责卡迪纳尔赫斯在纽约记者招待会上歪曲事实,说他为弗朗哥战胜站在共和党人一边的激进派和共产党人而拍手称快。欧内斯特还和锡安一起劝阻年青的杰姆拉德纳不要去参加国际志愿军营。可是徒劳无功,拉德纳终于在四月二十四日参加了国际志愿军营。他是最后一个加入该组织的美国志愿军。

  弗雷德凯勒住在巴塞罗纳以北的马塔罗海滨医院里养伤,现在已经痊愈了。海明威和马修斯以及迪尔默带着火腿、奶酪等慰问品开车到医院去慰问他和其他在林肯旅的受伤志愿军。海明威身边带着一张军用地图。他一本正经地向凯勒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例如,在埃布罗战役中,他的轻举妄动和冒险行为,他被叛军抓获,擅自离开岗位,后来冒险渡河等。但是海明威的马塔罗之行给他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他在那里认识一位医院里的护士。她是一位文静、热爱自己祖国的西班牙姑娘,名叫玛丽亚。战争爆发后不久,她被法西斯士兵奸污了。玛丽亚的不幸遭遇在他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五一劳动节,海明威到埃布罗三角洲采访,在返回巴塞罗纳的途中,他和佐诺斯开着马修斯的车子碰上一辆满载西班牙人的卡车。卡车走在他们的车前面。车上的人高兴地唱着歌,一边向这两位美国人挥手致意,一边喜气洋洋地挥舞着拳头表示向忠于共和政府派军队致敬。可是他们的高兴和欢乐是如此短促,转瞬即逝。当车子拐弯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车子顿时失去平衡,司机无法控制,刹那间车子翻进了路边的深沟里。车上的人全被抛出车外。海明威和佐诺斯急忙刹车,飞也似地跑去抢救遇难的人。那些人有的已当场死去,有的受了重伤。海明威不顾一切踏进没膝深的乱石草丛中,急忙给受伤者包扎伤口,揩干他们脸上的血迹,想方设法做到他所能做到的。起初,佐诺斯被这种惨象吓住了,但很快他便紧跟在海明威身边协助抢救工作。尽管彼此的政治见解不同,但在这次事件中,海明威所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精神使佐诺斯永远难以忘怀。

  三天之后,海明威坐飞机到马赛取回他存放在那里的邮件。其中有月前伯金斯写给他的一封信,说他已经阅看了《第五纵队》一书的稿子,认为写得很好。他说:“阅后印象很深,也很受感动。这足以说明你在《生存还是死亡》一书中所显示出来的才能,并进一步证实你已进入创作的新境界,取得可观的成绩。”第二天,海明威在复信中说,他原先指望能看到他写的那个剧上演。但由于三月份奥斯丁派克突然逝世而不能实现。奥斯丁曾答应秋天在百老汇上演那个戏,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不过,他说他并不很担忧,他正在十分舒畅地度过他回到欧洲后的第一个全日假期。他希望能这样连续休息一个星期。可是,他必须在五月六日清晨起床乘飞机回西班牙,到瓦伦西亚上方的卡斯特隆前线视察。

  欧内斯特同北美报联签订的合同行将到期。约翰维勒对欧内斯特拍给他的电讯并不怎么欣赏,毫无选择地采用。依靠维勒提供新闻情报的纽约时报四月份不满地说,欧内斯特拍回来的电讯内容常常和该报的记者马修斯的相同。起初,维勒限制欧内斯特报导人们喜闻乐见的人物趣闻,不直接写情况报导,想以此来消除纽约时报的不满。后来他又指示欧内斯特只写特别重要的报导。显然,这些要求对发挥欧内斯特的能力是不利的。事实上,他为北美报联的工作同二十年代他为多伦多明星报的工作差不多。他能从经济和力量的角度总结出一套策略来。他对研究地理、形势有浓厚兴趣。他的作品写得很出色,带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喜欢引用他同士兵和老百姓谈话的内容,虽然这些内容带有作者本人的很大倾向性,但其真实性是十分可靠的。他的优点固然不少,他的缺点也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维勒比较清楚。在他的描写战争小说中,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单调的格式。他喜欢描写血肉横飞的场面使读者精神紧张、惧怕。他常常暗示,他单独一人工作。但实际上他经常同玛萨、马修斯以及迪尔默一起工作。他也常常自吹自擂,希望他的读者和雇主能充分了解他正在最前线工作。在观察分析事物方面他还不如多斯;在工作的细致、准确等方面他也比马修斯和迪尔默略为逊色。

  欧内斯特乘飞机去阿里坎特。从飞机上往下望,维纳罗兹和贝尼卡洛的轮廓清晰可辨。可是这两个地方现在都被敌人占领了。“那赤黄色的山脉,”他写道,“象一条巨龙,从内陆一直延伸到海边挡住了弗朗哥军队向卡斯特隆的去路”。阿里坎特和瓦伦西亚处处都充满着战争的气氛。适龄的男人全都穿上军装。昔日商店,饭馆里的繁荣、热闹的气氛已不复存在了。在沿海地区的卡斯特隆全城的人都在挖防空洞,形成一个地下防空网。空袭警报一发出,人们象老鼠一样纷纷钻进地洞。驻扎在奥罗彼沙的忠于共和政府派军队司令在会见海明威时笑着说,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们将同敌人血战到底,不轻易放弃每一寸土地,即使要作战略撤退,也将有计划有步骤地向海边撤退。

  欧内斯特已经有五个月没到首都马德里了。当他开着车子从瓦伦西亚到达马德里时,佐诺斯已在那里等他。他们一起先去新闻检查局后到弗罗里达旅店。路上他们为了政治观点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欧内斯特象只捕鸟猎犬瞪着眼,望着佐诺斯大声说:“我喜欢打仗的共产党人,不喜欢说教的共产党人。”佐诺斯十分沉着地反驳他,指出那是一种虚伪的选择。他说,共产党人之所以打仗打得好,正是他们会作宣传工作,对事业充满信心以及有明确的宗旨。欧内斯特象个拳击手,摆开架势站在房子里,两只巨臂轻轻地来回摆动着,蓄着短髭的下巴气势汹汹地向前倾突,仿佛就要同人家打起架来似的。突然,他放声大笑。这是他的老习惯,说明他不想再辩论下去了。“嘿,”他说,“我想你一定是一个……他妈的大主教。喏,咱们喝一杯吧!”

  尽管他们的政治观点不一致,但欧内斯特忠实地站在忠于共和政府派军队这一边,这是毫无疑义的。他对当前局势并不抱乐观态度,他在打电报给约翰·维勒时说:

  这次到前线采访,发现了许多新的情况。无论白天黑夜人们都在挖防空洞,壕沟,用沙袋修筑工事,企图阻止敌军前进,延缓该城市受包围的时间。预计,将有一场激战。这样,就可使卡斯特隆暂时喘一口气。弗朗哥可能会从托鲁尔挥军直插卡斯特隆和瓦伦西亚之间,把这两个地方分割孤立起来,再各个击破。显然,不久将发生一场恶战。这是一个战争的年头,丝毫不可乐观。

  可是欧洲的一些外交家们都说,战争将很快在一个月内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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