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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他们大队人马轰轰烈烈出发到坦葛尼卡。他们在那里的情况这里不必评述。他们的装备有:两部专门运载帐篷营具的货车,一部专供人乘用的大座交通车,车后坐着两位持枪者。这六人中,除了菲力普、查理斯、波林和海明威外,另外还有两人。一个是沉默寡言的年青人本福里。他是机械师也是猎手助手。汽车司机是个二十五岁,不爱多说话的人。他穿着一身打着补钉的旧衣服,但显得十分神气。替海明威家扛枪的是个五十多岁,身材瘦长,秃发,嘴角上留着几根稀疏胡子,名叫马可拉。他的穿着十分单调:一条背心,一条裤子,一顶绒帽,一件用旧了的美国军用紧身短上衣,脚穿一双用汽车轮胎做的拖鞋。他多年来受雇于菲力普,现在只是被新来的客人暂时借用。“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看法”,欧内斯特说,“他既不喜欢我也不恨我。”他对查理斯汤普森的态度好得令人厌恶。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波林,因为她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他总是注意保护她,仿佛其他的人要存心捣乱,不让这位女性打猎似的。

  十二月二十日上午,他们从内罗毕出发沿着通往开罗的道路向南走了大约二百公里。位于西边的恩公山在晨曦中巍然耸立。凯伦布里森①原先住在那里,后来她把咖啡种殖园卖掉回丹麦去从事写作。当天晚上他们住在阿卢沙市镇的阿瑟南姆旅店,基里曼查罗山的峰巅直插云天,突兀的峰峦在东北方向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第二天他们在一条净洁的溪流旁边搭起帐篷。但他不多逗留,因为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猎物最多的塞伦格第平原。在那里有数不尽的动物在觅食、角逐和嬉游。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兽中之王靠吃弱小动物为生。它们经常出没在茂密的林木中间或高高翘起的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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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位丹麦的女作家。

  他们出猎的头十天收获还不少。有旋角大羚羊、花毛羚羊、瞪羚、南非羚羊、大羚羊和两头豹子。但新年刚过欧内斯特就得了阿米巴痢疾。疾病到底怎么染上的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他认为要嘛是在赛伊达港吃饭时得的,要嘛是在船上吃那质量低劣的食物染上的。但海明威性格倔强,他不向疾病屈服,坚信自己能顶得住,于是继续坐汽车——旅行车或货车,出猎,每隔两天一次。然而,在一月份头两个星期的打猎中,由于染上一种最令人厌恶的疾病,他对打猎的观念,无论在生理上或心理上都显然受到影响。因此,每取得一次成绩都潜藏着失望和沮丧,稍有差错可能酿大祸。捕杀鬣狗最能使他开心。他和马可拉都认为鬣狗是最令人厌恶的东西,阿米巴痢疾也是如此。尽管海明威以前多么梦想到非洲来,现在理想已经实现,但一想到在那枯干的平原上散发着恶臭的鬣狗成群走出林区,边走边回头望,恶相难看时,这个地方的迷人程度便大大削弱了。

  在这次行猎中,第一件使他感到不满意的事是他们捕猎第一只狮子。除他以外,大家都认为那只狮子是波林打死的。情况是这样:一月份的一天傍晚,他们发现在卫矛树下有只蓬头黄毛大狮。波林从汽车上下来,菲力普持枪走在她背后。欧内斯特和查理斯分别在波林的左右侧。在帕西威尔的示意下,波林一脚跪地举起猎枪描准。刹那间“砰”的一响,只见那狮子身子往上一跃,立即朝左边林地奔逃。欧内斯特扣了一下他那斯普林菲尔德牌新猎枪的扳机。枪一响,那狮子应声翻了一个筋斗,倒在林间空地的草丛里。马可拉一口咬定狮子是波林打死的。他说:“肯定是夫人打中的。”回到营地时,他第一个向别人报喜。大伙把波林高高抬起,一边口里哼着打猎歌,庆祝这次巨大的胜利。只有欧内斯特自己心里明白,那狮子是他打死的。他觉得这件事仿佛是一个并无恶意的令人嫌恶的谎言,做得有点缺德。

  不久,欧内斯特自己打死一只狮子。他那高兴的心情自不待言,但也隐约也有点伤感。有一次,海明威同菲力普坐车去打猎,看见在平原边上的一棵大树底下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由一只雌狮在它后侧伴随着。帕西威尔给海明威做了个手势,他便站起来准备射击。那雄狮站在原地回头望了一下,口张得大大的,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拂着。欧内斯特朝它开了一枪,雄狮应声倒地。那雌狮转身拼命逃窜,消失在峡谷之中。他们向被打死的猎物走去,只见那浓密的鬃毛上淌着鲜红的血。“你打中了它的脖子”,菲力普说,“真是好枪法。”欧内斯特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既有自豪感也有羞愧感。他看到那雄狮的伤口上已围聚着一群驼蝇,争相吮吸那流渗出来的鲜血。诚然,当他看到那头美丽威武的狮子,它那长长的身躯,光滑的皮毛和在那棕褐色的肚皮下面肌肉象被电流触动那样还在微微抽搐着的时候,他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强烈的胜利自豪感。但当他看到和想起这个兽中之王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得不同一大群小小苍蝇作斗争时,又感到十分羞辱。

  有一次,他和查理斯在平原西端草地上追杀三头野牛时,海明威也经历了类似的复杂心情。他们部署了行动,让菲力普殿后,必要时出来狙击。枪声一响,那三头野牛便拔蹄狂奔。不久,他们击倒了两头,还有一头在继续奔逃。那牛身上已中了四枪,血流如注洒在地上,但仍不停蹄地向灌木林跑去。这时菲力普砰地猛放一枪,那野牛身子摇摇晃晃地又朝前滑行了五码远,地上一滩鲜血,尘土都被染红了。海明威原以为那野牛会象狮子那来猛冲,可是它毕竟不如猛狮。当然,他仍赞美那牛的耐力和无比的猛劲。但他后来说:“它跑得太慢了,一开始我就预感到他不会逃出我们的手心。”

  欧内斯特得了痢疾,病状最严重的时候是在一月中旬。一天,他身子疲乏地靠在一棵树上,一边用枪打那朝干涸了的河床飞去寻找水吃的野鸡。“突然”,他后来说,“我深深感到……我是被指派来生‘耶稣’的,因为他注定要再次降生于尘世。我感到这是一种光荣,只好勉为其难。但我不知道究竟‘耶稣’到了哪个年龄酷象格特鲁德斯坦恩。我发现……我现在没有力气打那从高空中飞过的野鸡。我只好把身子倚在树上,胡乱地开枪。”他说,据他的体会,生小孩就象屙痢疾那样,把肛门脱垂出来。当海明威背着猎打到的野鸡步履蹒跚地走回营房时,菲力普劝他到内罗毕去看病。

  通过无线电联系,恩仰扎维克多利亚方面派来了一架急救飞机。这是一架双翼双座朴斯摩斯号小型飞机。在营地周围,人们早已清理出一个供飞机降落的空地。当飞机到达营地上空时,他们在跑道两端烧起两个火堆。驾驶员华迪帕森身穿花格上衣,灯蕊绒裤,头上戴着褪了色的棕黄色皮帽,走下飞机。华迪帕森是菲力普的朋友,中等身材,负责在丛林地带的抢救工作。他建议立即行动,因为上午已过了一大半,到内罗毕有两百多公里,而且飞机必须在阿洛莎加油。

  欧内斯特忍着痛苦爬上飞机驾驶员背后的座位。飞机朝跑道末端火堆方向迅速滑行,最后腾空起飞,在营地上空绕了几圈。营地上的人不断挥手。从飞机上往下望,低矮的山丘平平整整,猎物的行踪可以在地图上作出标记。当飞机飞过一处平地,正在觅食的长颈鹿被吓得四处逃窜,长长的脖子仿佛是登天的梯子。他们的飞机在阿洛莎降落加油,欧内斯特走下飞机伸展一下全身筋骨顺便上公共厕所。飞机再次起飞时比第一次平稳些,他们朝北向内罗毕的方向飞去。在东边,远远地看见巍峨的基里曼查罗山覆盖着白雪的山峰。皑皑白雪,在下午的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的白光。

  经过两个星期病魔的折磨,欧内斯特到内罗毕后感到舒服多了。安德森医生让他住进新斯坦雷旅店,静卧床上,并给他注射依朱丁注射剂①。六个小时后,病情有了显著减轻。于是海明威坐在床上,怀里放着一块木板开始为《绅士》杂志写稿。文章描写他得病的经过和第一个月的狩猎情况。文章末尾注明:一月十八日于内罗毕。同一天,海明威还寄去几张照片作为文章的插图。其中一张是海明威洋洋自得地跪在那被他打死的雄狮身旁拍摄的。他收到的邮包里,有几封给他带来好消息的信。其中一封是伯金斯写给他的,已搁置了一个月的时间。信中说:《胜者无所获》一书到圣诞节前已售出一万二千五百册。哈里佩恩的《世界报》给他拍了一封电报,十分赞扬《横越海峡的旅行》一书,即《哈里摩根的故事》。他们表示愿意以五千五百元的代价买他的书稿。这是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得稿费最多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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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吐根素,一种治痢疾的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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