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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欧内斯特的另一项消遣是谈论两个阿弥陀佛的工人——一个俄国人,另一个墨西哥人。有一次他们两人被打得象猪一样在地上翻滚嚎叫。一天,他们正在一家店里喝咖啡,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打手打伤。原来,有人开枪想打死那个墨西哥人,可是子弹却打进了那俄国人的大腿。接着那个墨西哥小赌徒肚子挨了两枪。可是他拒不说出开枪的人是谁,想以此来说明他没有仇敌。当这位墨西哥人的朋友来探望他时,他们也同欧内斯特闲聊。他们用通俗的西班牙语交谈,欧内斯特还用威士忌招待他们。

  在所有的来访者之中,欧内斯特最喜欢弗洛伦斯修女。她性格温柔,喜欢打垒球,并且坚信人世间的恩怨都可由上帝来调解解决。她说她的祈祷得到应验,上帝解决了十月份发生的一系列世界纠纷。欧内斯特喜欢见到她,倾听她那细声细气的谈吐。除了同那位墨西哥小赌徒的交谈和夜里长时间的收听电台广播外,弗洛伦斯修女是他长期缠绵病榻,精神苦恼的主要安慰者。

  欧内斯特住院的时间延续了七个星期。最后,他的手臂发肿、灌脓、破裂,放出脓血直到痊愈。他有意让他的头发和胡子长得长长的,然后穿着医院的病人衣服去照像,那个样子活象个哥萨克伤兵。阿齐·马克莱斯十二月份匆匆坐飞机来医院探望海明威。可是,他的好意却引起海明威的误会。真是恩将仇报。海明威疑心很重,他责备阿齐是有意来参加他的“葬礼”的。马克莱斯离去的那天,依耳斯诺克返回医院探望海明威的病情。到达那里时,发现他同那位墨西哥小赌徒谈得正欢。他感到很生气,但仍强装笑容。后来他们一起喝了两瓶加拿大啤酒。斯诺克后来写信给伯金斯时预言说,“这次住院一定会严重影响欧内斯特的写作生涯。”他万万没有想到,欧内斯特当时正在构思一个自传体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那位修女和墨西哥小赌徒。此外,晚间收听电台节目也成为其中的主要情节。

  欧内斯特在圣诞节前出了院,并同波林一起回到彼格特过圣诞节。圣诞节那天晚上,到午夜十二点,互相交换礼品后欧内斯特来到保尔普菲弗的住房睡觉,经过这场挫折后内心创伤未愈。他身着西部人们常穿的衣服,留着长长的头发和胡子,那只受伤的右手臂用板子夹着,并用一根系在脖子上的吊带悬托起来。由于一件偶然的事,使他更加不喜欢彼格特这个地方。有一天,当地的学校开学了,他一个人,扶着那只受伤的手臂,缓慢地走进樱桃街对面一所学校的操坪里。那些中学生以为他是个流浪汉。看到他正往普菲弗家里走去时,他们议论纷纷,然后决定去保护这个城镇上最体面的人家,不让一个面目丑恶的外来客侵犯。大约有二十多个男女学生跟在他后面走,一边大声喊“流浪汉!流浪汉!”,一边向他扔雪团。欧内斯特气得脸发青,身子发颤。后来他再提起此事时,好象是做了一场恶梦似的。

  一九三〇年发生的这些事件,给海明威留下很坏的印象。罗伦斯史多林将海明威的作品《永别了,武器!》搬上舞台,在一九三〇年九月演出。但只演了三个星期就停止了。这也是一桩令人不快的事。可是,这个由小说改编的话剧上演失败后,好莱坞把它拍成电影,却获得很大成功。光是该影片的发行权就有一大笔钱。欧内斯特从中得了二万四千元。辛克莱路易斯当年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祝贺斯克里纳杂志出版了两本最优秀作品——《永别了,武器!》《安琪儿沃尔夫望乡》。严重的经济危机大大削弱了这两本书的销售量,虽然路易斯的捧场有助于提高两本书的身价。然而,海明威十分清楚地表示,他宁愿别人或别的公司来宣传他的书。因为他以前曾因爱德蒙威尔逊介绍斯克里布纳杂志重版《我们的时代》一书而被弄得烦燥不安。威尔逊认为,从海明威的写作生涯角度考察,《永别了,武器!》是一部优美的叙事诗。对此,海明威觉得威尔逊有意把他当作一位冒牌的浪漫主义者。海明威在写给伯金斯的信中气势汹汹地说,虽然他见过的人不见得比威尔逊多,但是,在某些方面他是比威尔逊高明的。威尔逊收集了海明威从事写作生涯六年来的情况,特别是他那粗暴如熊的脾气和性格等方面,然后作出最精彩的描述。威尔逊用了四个字来概括说明海明威的世界观。这四个字是:“公正,残酷。”他说,即使在他的一篇叫《滔滔双心河》的叙事性文章里,读者也能体味到内在的忧郁和隐痛。在平静和满足后面隐藏着激动情绪和悲痛的心情。《我们的时代》这本书事实上是为后来更卓有成效的书开辟道路的。在海明威的作品里主要是描写人所遭受的痛苦,痛苦的来源以及痛苦和人生欢乐的关系。最后威尔逊说,海明威认为我们孜孜以求,热心奋斗的生活到头来只是一场被人打败了的竞赛。甚至“在输了的情况下”,我们还必须遵守比赛运动的信条,要输得合理,输得光采——要象在《不可战胜的人》一书中主人公马纽尔卡西亚一样,在比赛中死去。

  一九三一年春天,欧内斯特在凯岛休养。象过去一样,他在那里结交了一些朋友。这些人都住在本地,离他住的地方不远。帕特里克脸长得圆呼呼的,已两岁半了,仍然由保姆照料。他讲法语,也在学英语。他用英语说,“这是什么,爸爸?”欧内斯特的二妹卡露——现在已二十岁了,长着一对和她哥哥一样的栗色有神的眼睛,亭亭玉立,一表人材——正在温特派克罗林学院念书,常到他哥哥家里走往。海明威的母亲也来住过两天,全由波林接待照顾。吉尼普菲弗也住在那里。还有那个把海明威的福特牌汽车从比灵斯开到彼格特和米阿米的丘布维尔,虽然住在该岛的一家旅店里,却大部分时间在海明威那里玩。罗伦斯和奥利弗诺德基斯德在瓦伦登节那天约了海明威和丘布一起去钓鱼。约翰和佐西哈曼恩刚从俄国旅行回来,特地到凯岛来度过春天。朋友真的不少。因此,即使海明威的右手臂不受伤,恐怕这种频繁的社交活动也会大大影响他的写作的。

  他偶尔用左手写信,有时又用打字机打。不过他只能用左手打而且每分钟只能打三个字。一共只写了几封信。一次丘布维拿着一本海明威写的书读,海明威看见后,一把抢走说,他的书是写出来卖的,不是写给他的朋友们看的。丘布在蒙塔纳开了一间香油铺。欧内斯特知道后对他说他可以到西班牙去教那里的人如何使用香油防腐。欧内斯特说,“这个春天我得到西班牙去写完我那本斗牛的书。你可以跟我去,给那里的人作示范,告诉他们怎么使用。”丘布咧着嘴对他笑,说他不是天主教徒,因此不可能做到。“嗨,”欧内斯特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天主教徒。只要你愿意,加入几次都可以。”他那只受伤手臂的神经开始复苏舒展起来了。每天他把那只手臂放在灯火上烘烤。他对马克莱斯吹牛皮说,他将很快恢复健康。可是他近来还用左手持枪射击,把枪托顶在自己的右胸上。结果弄得胸部青一块紫一块的。仿佛他为自己恢复了体力而自鸣得意。他后来写道,“生命是不朽的。”

  马克斯伯金斯如今把到凯岛去度假钓鱼作为一年一度的惯例了。三月份他去托杜格斯之前来到这里。这次他们坐着一条新买的大木船去钓鱼。这条船的主人是阿尔伯特·宾德,人们通称他“奥布雷德”。同去的有丘布维尔、约翰哈曼恩、伯吉还有一对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妇派特和摩德莫根。象一九三〇年一样,他们很快就把大洋葱吃完,而这种东西是欧内斯特最常吃的食品之一。他和马克斯来到一条小帆船上看是否能买到一点。那小帆船打扫得很清洁,收拾得井井有条给欧内斯特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很快就和那只船的主人混得很熟。此人枯瘦,但动作敏捷,名叫格雷哥里奥费恩兹,自小就在海上长大。欧内斯特心想,要是他有心要买条船的话,请格雷哥里奥来管理那只船是再合适不过的。

  这次钓鱼活动还没有结束,伯金斯就先动身走了。他坐上另一条鱼船回凯岛。恰好在这个时候,刮起了冬季的飓风把他的同伴围困在托杜格斯码头。他们再一次面临着缺乏食品,物品的供应。而最急需补充的是人造冰。没有冰,他们捕获的三百多磅的鲜鱼就会发臭。约翰哈曼恩和伯基到凯岛购买冰块。不料路上风浪大,船上的发动机出了故障耽误了五天。当他们带着约翰的妻子——作为他们临时的商业负责人——返回原地时,那些鱼已经腐烂发臭了。欧内斯特又禁不住大发脾气。

  欧内斯特说了许多刺激人的话,批评哈曼恩不该耽搁那么长的时间。此时他们正坐着布雷德宾德的船返回凯岛。欧内斯特用左手开船掌舵。海浪从船后侧方向扑打着船身,宾德耽心船会出问题。风浪大,他不得不用很大的声音对欧内斯特说话,要他小心开船。后来,他决定由哈曼恩开船,把欧内斯特换下来。欧内斯特很不情愿地让位哈曼恩,自己转去用枪打铿鸟玩,一边不断地嘲骂哈曼恩。后来,佐西觉得欧内斯特做得太过份了,她悄悄地来到海明威的背后站着,说,“喂,你听着,你要是不闭上尊口,我就拿过你的枪把你毙了!”海明威立即把系在腰间的手枪带解下,连同手枪一起丢在一旁。接着笑容满面,开始给他们讲故事,说他的外祖父霍尔在一八五〇年从英国坐船回美国时,在船上闹便秘,一路上使他吃了不少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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