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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九月底欧内斯特走的地方更远了。陪他一起的是一个名叫钟尼米勒的明尼苏达小伙子。他在夏季里给第二第三小分队开过救护车。他们一直走到麦基奥湖附近的斯特拉大饭店。在那里他们碰到一位上了年纪的意大利人,业余政治家康特格雷比。他头戴黑帽,手持拐杖,看样子很想同他们谈论美国的政治。欧内斯特在后来回忆说:“康特教会了他懂得政治。”他们一同到饭店里玩弹子球,康特慷慨地不断请他们喝冰镇香槟酒。康特认他们为义子,欧内斯特为此感到十分光采、自豪。他谈笑风生,谈生活、谈政治、谈文学。他身边带了一份《星期六邮报》下午版,后来话头又转到拳击比赛,提起灵格朗纳的高超技术。他说他当时把他看作是个空前绝后的拳击家。

  阿格妞丝后来回忆说,她还记得当时他从斯特拉大饭店回来的样子。他一走出电梯,在走廊上就把她抱住了。身穿一件英国式的青褐色马裤呢外套,剪裁很讲究,看得出是米兰著名军服裁缝师傅剪裁的。配上衣服他看起来就更帅了。但是,阿格妞丝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这是自七月份起,他就猜想到的,并一直使他感到忧郁的消息。原来阿格妞丝自愿报名到弗罗伦斯的边界医院服务,因为那里正闹流感。他们在医院图书馆里共同度过了最后一个晚上,谈了很久,谈得很多。然后他送她搭乘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这时正是十月中旬,秋高气爽时节。她的医院在维亚迪·卡姆拉达的一个小山坡上。在那里可以俯瞰弗罗伦斯和有绿水之称的阿诺湖的全景。“我在弗罗伦斯的医院里很孤单,陪我的只是一个名叫扎米的英国护士,”她在给欧内斯特的信中这样说:“因此我将给你写更多的信,这可能是你没有预料到的吧。我将把其中一些信寄到英美俱乐部办公室,因为我不想让人对你产生怀疑。亲爱的,我们彼此分隔得太远了……我一心一意地爱你,加倍地爱你,永远,永远。你的阿格妞丝。”

  欧内斯特每天给她写信,有时甚至一天写两封。她也只要一有空就给他写信。她称呼他为“我生命之光,我最亲最亲的欧内;世上最最宝贵的,我的英雄”,并对他诉苦说,每天晚上她感到特别孤独。“唉!”她写道:“要是你现在睡在这个病房里,我就会冲进来,把你从床上唤醒。你就肯定会满面春风地对我笑,向我伸出你那两只褐黄色的粗大臂膀——可是愿望终归是愿望,到底有什么用呢!”二十四日那天,她一下接到他五封信。另一封是西施卡维给她写的。卡维告诉她欧内斯特很悲哀。他已决定再上前线。即使不能开救护车,最低限度也能见见他的那些朋亥——勃伦米,毕尔和霍维·詹金斯等。阿格妞斯在复信中写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还得重返前线。”她多么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彻底消灭战争。

  欧内斯特也接到其他的人的来信,使他的思想有所分散。其中一封信是那个波兰中尉里昂·乔夏诺维兹写来的。此人在法国同波兰的爱国军队在一起。另一封是奥克派克的威廉·依·巴顿牧师写给他的。他在信中说,第一明理会教堂每天中午都要为在战场上作战的美国青年鸣钟祈祷。他姊姊玛丝琳写信告诉他一个令人惊异的消息,说她在新闻节目里看到了他。他坐在医院走廊上一个轮椅车里,由一位腰里围着一块毛织白方巾,样子很漂亮的护士小姐推着走。第二天全家出发去看自五月份以来尚未见面的欧内斯特。

  他父亲写给他一封信,过了一个月他才收到。信中他父亲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家。他在复信中说,他的军人职责要求他等战争结束了才能回家。世界上没有那一国的军队会接受象他这样脚伤腿残的人,但只要战争还在继续,他就决心留在意大利奉陪到底。”身上受伤会给你带来一种满足感,”欧内斯特说:“在这次战争里,我还没有看到英雄……所有的英雄都死了……在战场上,死亡易如反掌,这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的事。我如果要死,早已死了,不会等到现在,因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一个人与其让自己到了晚年身体衰败,理想破灭,慢慢死去,不如在年轻时候,理想尚未形成,趁火光一闪,快快活活地死去好得多。”这封信同现在和往后他的其它的信一样,反映出一个复杂的心理现象:有对的也有错的。他出于军人的爱国,希望继续留在意大利服务。可是在信中他矢口不提他在意大利的生活方式已经同他早年在家里过的那种生活方式大不相同了。他也只字未提他新近大抽其烟,大喝起法国白兰地以及他同那位值夜班的漂亮女护士热恋的事。

  诚然,他毫不掩饰自己,直言不讳地说,只要战争还拖延一天,他也同样要拖延一天。他心想,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回到他所希望去的地方,和从前一样,重新同第四小队的战友们一起生活。可是等他到了那里,才发现斯奇奥农村俱乐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这里的一批救护车被派到第一小分队,他们在格拉巴山附近的巴塞诺一带活动十分频繁,正准备发动一次针对奥地利的取名为维多利奥·维奈多进攻战,欧内斯特盼望自己能参加这次战争。他手扶手杖步履蹒跚地登上一部救护车到巴塞纳边上的一个村子里。毕尔·霍尔和爱默特·肖正好站在第八号救护车旁边。意军阿迪蒂的一个团正好驻扎在附近。身穿浅灰色军服的士兵大摇大摆地通过,他们经战耐劳,很快便成为欧内斯特英雄册上的英雄。欧内斯特到达前线时,正好赶上意军的炮火正猛烈地轰击奥军阵地。炮轰进行了整整一晚,火光冲天,把周围的山峰都照得清清楚楚。救护队的战士们通夜不眠,坐着等待命令到阵地上抢救伤员。

  第二天是十月二十五日,肖和霍恩开着救护车到格拉巴山顶抬送死伤人员。这个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这次欧内斯特没有去。因为二十四日晚他看完了意军的炮火轰击后,便得了急性黄疸病。八月份他和亨利维拉交谈时便知道这种病的症状。比较明显的感觉是,他后来经常提起的,好象阴囊被人用军靴猛踢了一下一样,眼白呈芥栗色,皮肤呈褐黄色。最使他难受的是禁止喝酒。阿格妞丝写信给他表示关心和同情。她写道:“真可怜,你到前线去,得了病回来,我又不在你身边照料你。”

  由于他身体素质好,病很快就痊愈了。到了十一月三日他已经完全康复,可以到周围街上走走。这天中午他一瘸一瘸地走到军官俱乐部看报。坐在他旁边一个英国陆军军官正在喝从德国进口的啤酒。他们两人都没吭声。后来一位女招待玛利亚走过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意大利已同奥地利签订了停战协定。这使这两位素昧生平的人为之欢欣雀跃,互相祝贺。此人名叫厄里克·多曼史密斯,爱尔兰人,代理陆军少校。先前曾率领部队驻扎在巴斯毕乌山高地。现在是英国驻米兰部队的负责人。在某个方面——这可能是出自欧内斯特的丰富想象力——他可能认为这个人知道,这个同他谈话的,样子友好的美国红十字会青年便是在格拉巴山作战阵地抢救伤员而负重伤的美国人。自然,多曼史密斯完全相信这件事是真实的。因此,他们的思想感情更融洽了,友谊也就加深了。当欧内斯特向他讲述过去的事迹和他如何因负伤而受奖的情况时,这位少校很感兴趣,也十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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