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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带高更上了山,穿过被阳光烤得梆硬的市政府广场,沿着城后面的那条市场路走着。朱阿夫兵正在兵营外的田野上操练,他们红色的土耳其帽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温森特带着高更穿过罗马竞技场前的小花园。阿尔妇女们为了呼吸早晨的空气正在散步,温森特一直在如醉如痴地向高更讲述她们有多么漂亮。

  他们回到黄房子,在生活上做了些安排。他们接着开始谈论画,并且开始争吵——他们只要一谈到画,就要争吵。

  高更崇拜的那些画家,温森特看不起。被温森特奉若神明的人,却为高更所嫌恶。他们在有关本行的每一个问题上,都持有异议。也许在任何问题上,他们都能平静而友好地讨论,唯独绘画却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们都竭尽全力地为各自的思想而战。

  高更的蛮劲儿是温森特的两倍,而温森特的暴烈却使他们正好旗鼓相当。

  “你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艺术家,温森特,”高更大声说:“除非你能在看过大自然之后,回到画室再冷静地把它画出来。”

  “我要热血沸腾地画!这就是我来阿尔的原因。

  当我画太阳的时候,我希望使人们感觉到它是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旋转着,正在发出威力巨大的光和热;当我画一块麦地时,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粒内部的生命正朝着它最后的成熟和绽开而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时,我希望人们能看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要把苹果撑炸!”

  温森特不断地讲述着:“当我画一个在田里干活的农民时,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农民就像庄稼那样正向下融汇到土壤里面,而土壤也融汇到农民身上。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太阳正注入到农民、土地、庄稼、犁和马的内部,恰如他们反过来又注入到太阳中一样。当你开始感觉到世间万物运动的这一普遍的节奏时,你才算开始懂得了生活”

  高更不想和他辩论了,因为温森特太激动了,他说话时身上像发烧似的颤抖着。高更知道他说服不了温森特。

  火辣辣的炎热夏季来临。乡间一下子变得五彩缤纷。深浅不一的绿色、蓝色、黄色和红色如此丰富,叫人看了为之惊讶。凡是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被烤得干透了。罗讷河河谷在一波又一波巨大热浪冲击下颤抖着。

  太阳同时也不停地袭击着两个画家,晒伤他们的皮肤;西北风刮起来,鞭挞着他们的身体,抽打着他们的神经,摇晃着他们的脑袋,使他们头痛欲炸,脖子也感觉要折断。

  然而最要命的是温森特和高更,两个人就像两座活火山,每天都要喷涌出滚烫的岩浆。一到夜晚,在外面作画一天的他们由于太疲劳,太兴奋而不能入睡,于是把剩下的精力用来互相对付,他们互相挖苦、恶意攻击对方的理论和崇拜的画家。

  为了不错过他们自己和大自然都将成熟结果的时刻,他们着了魔似地工作着。一天又一天,他们用自己热情的画笔战斗;一夜又一夜他们由于各自那种强烈的自我中心而吵架斗嘴。黄房子中每时每刻都充满浓浓火药味。

  提奥寄钱来了,他们立刻去买烟草和苦艾洒。天气热得人吃不下饭,他们以为苦艾酒可以使他们兴奋的神经平静下来,结果那只是火上浇油。

  狂暴的西北风刮起来,风把人们阻留在家里。但是咆哮怒吼的西北风和这黄房子里面的风暴相比仿佛成了一股和煦轻柔的微风。

  西北风刮了一个礼拜后平息下来,阿尔人又敢出门上街了,炎热灼人的太阳重又露面。阿尔笼罩在一片无法抑制的惊慌不安的气氛中,警察不得不去应付一桩桩暴力罪行。人们眼里含着郁积的激奋到处走动,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石头屋顶在阳光下面灼晒着,反射出刺眼的光。拉马丁广场打架斗殴和亮刀子的事儿屡见不鲜,空气中能觉出有一种灾难当头的味道。

  阿尔已经紧张得要发疯,就像患了癫痫病,有一股神经质的骚动,并且肯定会最终发作,猛烈痉挛起来。

  温森特把这一切置之度外,他仍然不戴帽子出去在田野上作画。他需要这种白得耀眼的炎热把他内心感受到的狂热激情熔化成液体。他的脑子就像一个燃烧的熔炉,烧出一幅又一幅炽热的油画。

  每完成一幅油画,他都更加强烈的感到九年来他所花费的心血都正汇聚起来,使他在这个劳累过度的星期里,转瞬之间就变成一个完全成熟的艺术家。他现在的画已经远远超过了去年夏天的作品。他永远也不会再创作出像这样充分地表现大自然的本质和他自己的本质的画了。

  他从早上四点钟开始,直画到夜晚悄悄遮上他面前的景象。他一天画成两幅,有时甚至三幅。随着每一幅用他的生命创造出来的画的完成,他抛洒出可以维持他一年的鲜血。对他来讲,要紧的不是他在人世上可以逗留多久,而是他用这一生的岁月去做些什么。

  对他来讲,时间不是用一页页飘动的日历,而是用一幅幅画出的油画来计算的。

  他感觉他的艺术已经达到了顶点,这是他一生的最高点,这是所有这些年他努力奋斗、孜孜以求的时刻。他不知道这一时刻会延续多久,他只知道他必须画,多画一些还要更多、更多地画。他的一生的这一顶点,这一短暂的然而又是无限长久的时刻,必须保持、持续、推延到他把自己心灵中酝酿已久的那些画全部创作出来。

  他和高更白天画上一整天,夜里又吵上一夜,根本不睡觉,吃得也少,过多的阳光、色彩、兴奋、烟草和苦艾酒充斥着他们的身心。他们受着风吹日晒和自己创作欲望的折磨,彼此间的愤怒狂暴也使他们感到苦恼,郁积在他们心中的厌烦和愤懑越来越增加了。

  太阳灼烤着他们,西北风鞭鞑着他们。色彩刺得他们眼睛简直要瞎了,苦艾酒散发的热把他们空空如也的肚子胀得鼓起来。在那些使人热血涌流的热带夜晚发生的狂风暴雨似的争吵摇撼着这座黄房子。

  高更不想继续呆下去了。温森特不顾一切地挽留他,但是,每次恳求都被高更拒绝了,整整一天,温森特又是央告,又是引诱,又是诅咒,又是威胁,甚至还抹了眼泪,黄昏时,高更已经疲惫不堪。为了休息一会儿,他让步了。

  接下来的日子,温森特非常的安静,神情忧郁、消沉。他几乎没跟高更高说过一说话,他甚至没有拿起过画笔,只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凝视着他的画。

  有一天,他突然对高更说道:“咱们的画全失败了!”

  高更认为他又在胡言乱语,不予理睬,自己出去转悠去了。

  温森特走到自己的卧室,他拿起那面他曾经对着画过许多次自画像的镜子。

  他看到了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无神、呆滞末日已经来临,他的生命结束了——他在自己脸上看到这些。

  手边有把剃刀,他将它举起来,感到剃刀锐利的锋芒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絮絮低语,突然阿尔的太阳在他的镜子上刺目的一闪——他割下了他的右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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