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梵高 | 上页 下页
二二


  阿尔人对温森特敬而远之。他们看见他日出之前就背着沉重的画架跑出城去,头上不戴帽子、下巴急切地伸向前方、眼睛带着一种狂热兴奋的神情。他们看见他回来时,两眼像两个冒火的洞,头顶上红得像没有皮的鲜肉,腋下挟着一幅未干的油画,而且自己跟自己打着手势。于是,城里人给他起了个名字“伏热”(意思即“红头发的疯子”),大家都这样叫他。

  旅店主人尽其所能地骗取温森特的每一个法郎。

  因为阿尔人几乎全在家吃饭,所以温森特买不到什么吃的。饭馆的价格昂贵,并且没有什么好吃的。

  最后,有关食物的问题他也就不认真计较了,而是有什么吃什么。虽然他越来越不注意他的肚子,炎炎烈日还是增强了他的生命力。他以苦艾酒、烟草代替正规的食物。他用了不知多少时间在画板前聚精会神地作画,这使他的神经变得迟钝,他需要刺激。苦艾酒使他第二天更加兴奋,这种兴奋受着西北风的鞭挞和太阳的熔烤而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

  夏季向前推移,万物兴旺繁荣。他眼中只看见周围那些在白热化的、碧蓝带绿的天空覆盖下变幻多端的颜色。凡是阳光照到之处,都带着一种像硫磺那样的黄色。在他的画上是一片明亮的、燃烧的黄颜色。

  他知道,自文艺复兴以来欧洲绘画中是很少出现黄色的,但这也阻止不了他。颜料管中的黄色颜料流到画布上,在那儿停留下来。他的画上面浸透了阳光,呈现出经过火辣辣的太阳照晒而变成的黄褐色,和空气掠过的样子。

  他认识到画成一幅好画并不比找到一颗钻石更容易。他不满意自己,不满意自己的画,他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的画到最后能画得好一些。有时,甚至这样的希望看来也像海市蜃楼的幻觉。然而,只有在辛勤作画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个人生活,他是没有的。他只是一部机器,一部每天早晨加进食物、酒和颜料,晚上就制造出一幅油画成品的机器。

  为了什么目的呢?他知道没有人愿意买他的画。

  那么为什么这样匆忙呢?他那可怜的房间已经被画填满了,他还要鞭策着自己去画一大堆一大堆的油画。

  成功的希望对温森特来说,非常渺茫。他作画是因为他不得不画,因为作画可以使他精神上免受太多的痛苦,因为作画使他内心感到轻松。他可以没有妻子、家庭和子女;他可以没有爱情、友情和健康;他可以没有金钱;没有可靠而舒适的物质生活;他甚至可以没有上帝,但是他不能没有这种比他自身更伟大的东西——创造的力量和才能,那才是他的生命。

  他想雇用模特,可是阿尔人不愿意来为他坐着。

  他们认为他会把他们画得难看,他们担心自己的朋友会取笑那些画像。温森特知道,如果他像布格罗那样画漂亮,人们就不会觉得让他画自己是件可羞的事了。

  他只好放弃雇用模特儿的念头,而始终在野外作画。

  随着盛夏季节的来临,可怕的酷热开始袭来,而风却停止了。他置身其中作画的阳光,也是变幻不定的。这使他常常想起雷诺阿和他的纯净清晰的线条。

  普罗旺斯纯净空气中的一切,看起来恰似日本版画中所看到的样子。

  除了买咖啡和烟草以外,几个月来温森特还没有和女人说过话。他想起了玛高特那些情意缠绵的话语和那一串串的热吻。

  他忍不住到了里科莱特巷的一号妓院。老板给他介绍了一个16岁的女孩拉舍尔,她知道温森特的外号“伏热”,而温森特则管她叫“鸽子”。

  拉舍尔希望温森特每天晚上都去陪她。

  “可是,我没有钱。”温森特说。

  拉舍尔顽皮地捏着他的耳朵玩。“要是你弄不到五法郎,伏热,你愿意把你的一只耳朵割下来给我吗?我想要它。我要把它放在我的柜橱上,每天晚上跟它玩。”

  “如果我后来弄到五法郎,你还允许我把它赎回来吗?”温森特经常这样和这个小姑娘逗着玩。

  但是,很快温森特又投入了工作。他开始自己制造颜料,不再购买那些在巴黎流行的颜料。提奥请佩雷、唐古伊给温森特寄来三种铬黄、孔雀石、硃砂、赤黄铅、钴蓝和群青。温森特在他的旅馆的小房间里把它们捣碾碎。这样一来,他的颜色不仅便宜而且更鲜艳持久。

  接着他又不满意画布的吸收性能。画布上覆盖的那层薄薄的石膏涂层吸不进他涂上去的浓厚的颜色。

  提奥给他寄来成卷的未加工的画布,晚上他就在一个小碗里调好石膏,涂在他打算第二天画画用的画布上。

  当他把第一幅阿尔油画寄给提奥时,他附带说明了只能用什么样的画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他从杂货商那儿买来木板条,截成他需要的长短,然后把它们涂成和画的色调相协调的颜色。

  他制造颜色,做绷画布的框子,给画布涂石膏,画画,制做画框并且自己上漆。

  “可惜我不能买自己的画,”他经常这样想,“不然我就完全自给自足了。”

  西北风又刮起来了,大自然仿佛在大发雷霆,天空没有云,明亮的阳光伴随着极度的干旱和刺骨的寒冷。温森特在他的房间里面画一幅静物,那是一只蓝色搪瓷咖啡壶、一只金黄和深蓝两色的杯子,一支淡蓝色白花格的牛奶罐,一支蓝色底子上配着深浅不一的红色、绿色和褐色图案的意大利陶罐,还有两个桔子和三个柠檬。

  风一停下来,他又出去画了一幅罗讷河风景——《特兰凯泰莱铁桥》。画面上的天空和河水都是苦艾酒的颜色,码头是淡紫色,桥上有几个把肘部支在桥栏杆上的发黑的人影。铁桥是浓烈的蓝色,黑色的背景上带有鲜橙色的色调和一点浓烈的绿孔雀蓝色。他在试图找到一种极为悲痛的,因而也是极其令人心碎的东西。

  他并不想把眼前看到的东西完全复制出来,而是把更多的力量用于随意地借助色彩表现他自己。他懂得了毕沙罗在巴黎告诉他的那句话的正确“你必须夸张由色彩与和谐或不和谐所造成的效果”。他清楚艺术家有夸张的自由。

  他顶着毒太阳,在麦田里勤勤恳恳、专心致志地画了一天:一片翻耕过的田野,那是一大片似乎在向地平线攀登、泥土块呈紫罗兰色的田野;一个身着蓝色衣服的播种者;地平线上是一小片矮小成熟的麦田;而天空中,是一片黄色和一轮金黄色的太阳。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