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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二天又发生了同样的事。

  此后有几天,温森特神情漠然,脸上变幻着似喜似忧的神色。他从不搭理高更,高更也不打扰他,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相处两个月以来少有的平静。高更每天作画回来,发现温森特保持着他上午出门时的那个动作,看得出一整天他什么事也没有干。这时,高更就叫他一声。温森特漠无表情地瞪高更一眼,仍继续着自己的某种幻想。直到高更把晚饭做出来,才去默默地吃。

  12月21日早晨,温森特起得很早,打点好画箱准备出外作画,这一天没有风,冬日的阳光仍是暖烘烘的,他很友好地跟高更打招呼。高更很高兴,他潜伏在心里的一种隐忧消失了,俩人还开了一个小玩笑,然后击掌出门,分头行动。晚上高更回到画室,发现温森特已经回来,仍坐在小凳子上,呆呆出神。白色的墙壁上,有两行棕色颜料写的大字:

  我是圣徒

  我的心智多么健全。

  高更故意漫不经心地告诉温森特,明天他将到蒙特贝耶城去参观美术陈列馆。边说边用眼角余光观察温森特的反应。温森特果然蹦了起来,大叫大嚷着要一道去。高更这才放下心来。

  蒙特贝耶美术馆里陈列着伦勃朗、德拉克洛瓦、库尔贝、乔托、保尔·波特、波提切利、提奥多·罗梭的油画,简直像彩色的迷宫一样美丽极了。

  俩人一路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画家和作品,一致认为他们是给魔术迷住了,伦勃朗最大的成功,主要在于他是一个杰出的魔术师。但是在色彩方面,温森特更倾向于德拉克洛瓦。高更不以为然。

  “德拉克洛瓦是非凡的天才!能与古典主义者的代表安格尔抗衡并取得胜利的只有他。”温森特为他所崇拜的人感到自豪。

  “可是正常人无法承受他画面上狂暴的骚动,它鼓动着人的心,挑逗得它激荡不安,那种色彩叫人无法接受!”高更断然反驳他。

  “这正好说明了我是对的,高更!德拉克洛瓦曾到非洲旅行,就是为了使他的画充满阳光,色彩更加绚丽,而阿拉伯世界的生活节奏促成了这种奔放的热情,所以画面上才充满动态和活力。”

  “我却以为,他只是个喝醉了酒的白痴!”高更在争论中喜欢把话讲到极端,“所以才遭到库尔贝的挑战!”

  温森特顺手捞起一件东西,怒目圆睁,狂叫着向高更打去。高更像羚羊一样弹跃着闪开,然后在温森特武力够不到的地方,冲他做鬼脸,温森特气得哇哇大叫。

  晚上到了一起,战斗继续进行着。高更所崇拜的画家,温森特根本看不起,温森特心中的偶像,往往遭到高更的侮辱。话题几乎都是围着德拉克洛瓦转悠,也波及伦勃朗和米勒。高更有一个令温森特非常愤怒的怪癖:他好像有意识地要把温森特所喜欢的一切东西都贬得一钱不值,从而在温森特的暴怒中获得一种快感。阿尔够高更烦的了,除了女人,这似乎是惟一的乐趣。

  12月23日清晨,俩人又大摆战场,温森特惯用的伎俩是堵楼梯口,有关门打狗的架势。他所崇拜的偶像被恶狗咬伤,那么这条狗就该受到惩罚。

  “你把说米勒的话再说一遍,否则你别想活着出门!”温森特手里晃动着一根做外框的平条木,一夫当关,只等高更放马过来。

  高更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不过,你用这个架势对待一个朋友,我以为是不妥当的,那我只好回阿望桥混日子啦。”

  这是高更的绝招,温森特就软下来。但随即又发觉不对,木头重新横起。“那是两码事,你得纠正你对德拉克洛瓦和米勒的看法!”

  高更对温森特视而不见,他忽然把眼光抬起来,越过温森特的头顶,盯着门外。“啊,拉舍尔,你来了吗?温森特正等着你呢。”趁温森特上当的机会,他从一边“嗖”地窜出去了。

  然后高更站在远处说:“温森特,如果你不认为这是一种有趣的学术讨论,能增进我们彼此的知识,那么我们不再谈论任何关于绘画的东西,我发誓我能做到这一点。”

  温森特又懵在当地,这或许是更残酷的事情。

  后来的谈话由平和入题,从讨论到争论,从争论到争吵,从争吵到打架,变成一种恶性循环。23日下午,俩人精疲力竭,各自的脑子都空虚得像放掉了电的电池。

  俩人都有要求发泄的欲望。不用商量,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前一后来到路易斯妓院。

  “给我送耳朵来了吗,可爱的小疯子?”拉舍尔吻着温森特的小耳朵,耳朵热得烫人。

  温森特马上停止了在拉舍尔身上的爱抚,他说:“哦,亲爱的,真对不起,你等一会,我忘了把它割下来了。”他翻身就走。

  拉舍尔格格地笑起来,小乳房颤动着像两朵向日葵。没客人的时候,她有兴趣和这个风趣的温森特逗乐。但是温森特并没有马上从门外蹦进来,做着鬼脸吓唬她,她在提防中怀着兴奋的心情期待着。10分钟过去了,门外仍然没有声响,时间太长了,游戏就显得枯燥乏味,毕竟大家都叫他“疯子”,而且常常为五法郎发愁,比较起来,拉舍尔更喜欢强壮而豪爽的朱阿夫兵。

  拉舍尔感到兴味索然,重新坐到大厅里等待下一个顾客。

  大约过了20分钟,温森特用毛巾包着脸,右耳处浸透着红颜色,好像挂了一朵花,鲜艳欲滴的样子。他的两眼放出灼人的光芒,脸上每一条纹路里都储藏着兴奋。他用双手捧着一个纸包,在奔跑的巅簸中极力注意手掌的平衡,生怕损坏了手里的东西。进门后大叫拉舍尔的名字。拉舍尔故作惊喜地迎上去。

  “我送你一件礼物,拉舍尔!”

  拉舍尔装作被他的怪模怪样逗引得控制不住而哈哈大笑的样子:男人往往喜欢女人鼓励他们的小聪明的。她把温森特的纸包接过来,那是很轻的一个纸包,包了三层,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她仍然夸张地翘起兰花指,一层一层揭开,揭到最后,恐惧地大叫一声,软倒在地。

  纸包里是血淋淋的一只小巧玲珑的耳朵!

  温森特瞟了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耳朵,大惑不解的样子,他弯腰想把它捡起来,结果“咕咚”一声,也摔翻了。

  11.我总是要发疯的

  鲁林闻讯赶到以后,用一架马车把温森特送往医院。高更知道后,很长时间像段木头一样呆着,他曾预感的事情竟迅速成为事实,实在让他懊悔莫及。之后他赶快打了电报告诉提奥。25日提奥赶到阿尔的时候,温森特已经恢复知觉,但他记不清他干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他同高更吵过架。

  提奥伏在温森特的病床前,泪流不止。他苍白的脸色和血红的眼睛使温森特反倒过来安慰他,好像不幸的事发生在弟弟身上,这使提奥更加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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