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20世纪的科学怪杰:鲍林 | 上页 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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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当他到苏联驻法使馆申请签证时,那里的工作人员未作解释就一口回绝了他。眼看这次访苏的行程有被取消的危险,他只好按预定计划前往南斯拉夫去参加一次学术性会议。会议期间,一位俄国科学家对他解释了其中的原因:“在巴黎,您到我国使馆说,您是李纳斯·鲍林(鲍林在欧洲时习惯于将自己的名字发成这样的音)。李纳斯·鲍林是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唯心主义的代表人物,他所创造的化学理论与辩证唯物主义是格格不入的,因此任何一个爱国的苏联科学家都不会使用这一种理论。您应当讲,您是莱纳斯·鲍林,莱纳斯·鲍林是苏联的伟大朋友,是为世界和平而斗争的人。”鲍林纠正了对自己名字的发音,因此签证也就到手了。

  鲍林于11月下半月抵达莫斯科,正好赶上纪念罗蒙诺索夫的盛大庆祝活动。随后,他在这个国家里停留了将近一个月,一面观光,一面作各种讲演。他先后作了12次学术报告——其中有两次专门讲述他“腐朽的”共振理论有什么优点——并且在有一千名莫斯科人参加的集会上作了关于和平的公开演说。在讲话中,他和爱娃都表示反对恢复核试验。苏联传媒作了大量报道——特别是爱娃,被一些刊物描写成热爱和平的美国妇女的一个榜样——他们两个人在这段时间里都感到非常愉快。他们观看了布尔什维克芭蕾舞演出,走访了一些教会和学校,与和平运动积极分子交谈,并且参加了许多宴会。唯一感到失望的是,他们再三要求见一见赫鲁晓夫却未能如愿。不过,他们曾与赫鲁晓夫的夫人在一道品茶,并有一次同台讲话。

  在美国,经常有人指摘鲍林对苏联太“软”,美国媒体也大量渲染这样的形象。他们无视鲍林曾向赫鲁晓夫提出抗议的事实,对他抗议肯尼迪的类似做法却抓住不放。在一定程度上,特别是与美国舆论的主流相比,鲍林是比较温和的。无庸讳言,他并不认为共产主义比资本主义差;他将这两种制度看作为两种政治一经济的形式,有点像矩阵力学和波动力学,或者像研究化学时采用价一键理论或分子一轨道理论的方法——从表面上看,两种概念有天壤之别,但深入完善下去就殊途同归了。他相信,两种制度最终会看上去很像瑞典式社会主义那样的形态。

  尽管他可以严厉批评苏联的政府——公开抨击他们虐待犹太人,镇压匈牙利人的起义,实行斯大林式的清洗,用政治教条限制科学的发展,用死刑惩罚“经济犯罪”,用他的话来说,还有“一个大国采取行动时不讲道德”的许多例子——他还是发现自己喜欢俄罗斯人民,喜欢他们的友好态度和务实精神,喜欢他们对和平的真诚愿望。他和爱娃听到苏联人解释为什么要进行军备竞赛:有人对他们两人说,美国已经在新武器上领先——第一个造出原子弹,第一个造出氢弹,又第一个造出铀弹——为了国家的生存,苏联只能急起直追了。对此,两人都感慨万分。将美国分析为军备竞赛的首要起因,成了60年代鲍林的思想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鲍林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美国政策上,还有一个人情常理的因素。“每当我批评苏联政府的时候,”他说,“我总感到自己很不满意美国政府的做法,因为我是一个美国人……这就像对待我自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与对待人家、人家的妻子和孩子相比,我感到对自己家里要求应当更严格才对。所以,我认为,批评美国政府应当比批评苏联政府更严厉才对。”此外,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很难指望利用批评对苏联政府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 * *

  11月下半月,时断时续的日内瓦禁试谈判又再次开始,不过双方谁也不抱多少乐观的态度。

  为了不断地向有关方面施加压力,鲍林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发表演说,甚至有人拒绝他登台演讲,他也毫不气馁。在辛辛那提,由于当地美国军团的抗议,他预定进行的关于科学教育的演讲被取消了。1962年底,加州大学里弗赛德分校学生联合会邀请鲍林讲演,谈论核武器问题,学校当局不让他发表演说,辩称这种演说“在本质上具有政治含义”,“不属于化学家的专业范围”。鲍林吁请加州大学总校校长克拉克·凯尔干预,通知他,要是不改变这一决定,他就要采取法律行动。压力起了作用:凯尔关照里弗赛德分校校长重新邀请鲍林演讲。

  但是,他被安排在一些礼堂里讲话,每次听众只有数百人,而特勒的原子能委员会却可以通过大众媒介对千百万人发表演说。1962年开始时,公众舆论又开始偏向于恢复试验的主张。肯尼迪在几个月前作出宣布以来,这件事一直拖着,尚未真正付诸行动。鲍林花了七年时间争取达到的目标,看来大有落空的危险。“我们的情绪非常低落,”爱娃在2月份给和平运动中的一位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每天都传来形势倒退的消息。我们绞尽脑汁试图找到新的手段,使用新的语言,然而,我们似乎已经山穷水尽,一筹莫展。种种迹象表明,事态的发展愈来愈临近最后摊牌让人绝望的局面。”

  3月2日,肯尼迪总统宣布,他已下令批准美国在4月下半月恢复大气层核试验——这将是1958年以来美国第一次进行的这种试验。对鲍林来说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他曾希望肯尼迪能坚持禁试的立场。

  鲍林认为,肯尼迪违背了自己在总统竞选期间所作的承诺。这件事也是一个证明,左右总统的是他那些军事顾问,是他在政治上急功近利的短视行为,而不是什么道德和良心。这是军界一实业界巨头的一次胜利,是学界富豪们的一次胜利,也是民主党内认为肯尼迪应走强硬路线的人的一次胜利。鲍林肩负着国家和平的伟大希望,他立即向白宫发去了一份言辞尖锐激烈的电报——“你是否打算发出一条命令,让你成为历史上最不讲道德的人之一,成为人类最大的敌人之一?……你是否打算和苏联领导人抢着背起这口最不讲信义道德的黑锅,仅仅是出于一种政治目的,使美国在武器制造技术方面继续增大对苏联的压倒优势?”——随后,他又去公众场合作了许多白热化的演说。“愤怒!可耻!——对我国政府感到愤怒!对我们国家感到可耻!”鲍林对着听众高声吼叫。“在此,我怀着非常羞愧的心情,第一次公开宣布,不是我们的政府,而是苏联人领导着争取和平的事业;……不是赫鲁晓夫,而是肯尼迪总统才是最最凶恶的人。”他说,美国第一个研制和爆炸了原子弹,第一个试验氢弹,第一个试验超级核武器。美国拥有地球上最大的核武库,拥有最先进的核武器运载系统。以人类的名义,到底有什么必要再试验?

  但是,鲍林此时明显与公众舆论脱节了。大多数美国人认为,肯尼迪在核试验问题上的耐心是有目共睹的。尽管俄国人在大气中爆炸了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总统仍坚持美国只进行地下核试验;整个冬天原子能委员会一直在叫嚷美国落后了,总统仍拒绝将核试验搬到地面上进行。在宣布4月份恢复大气层试验时,总统指出美国的试验将在高层大气中进行,这样粉尘就可以少吸收一些,从而会减轻放射性尘埃的影响。尽管做了那么多事情,苏联人却仍要拖延日内瓦谈判的进程,也许,美国恢复大气层试验可以让他们的头脑清醒些。

  肯尼迪的决定在政治上受到各方面广泛的支持。甚至原子能科学家协会这个历史悠久的反对核武器组织也公开站出来支持。汉斯·贝思就是一例,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物理学家,也是政府的顾问,以前他一直是大气层试验的坚决反对者。健全核政策全国委员会此时也哑口无言了,仅仅表示了遗憾而没有抗议,这也反映了和平人士普遍持有的看法:为了迫使苏联人更加认真地对待日内瓦谈判,恢复试验虽然是令人遗憾的,但这是迫不得已的一步。

  鲍林孤身一人坚持自己的立场,成了唯一的一个猛烈抨击和公开反对总统决定且具有全国性影响的人物。他在苏联停留的一个月,还有那封给肯尼迪发去的火药味很浓的电报,使他成为背景各不相同的专栏作家和读者群起攻击的目标——“我建议,你最好先充实一下你在化学方面的知识,而不要去对总统的决定指手画脚了。”“你应当跪下来,爬到莫斯科去吧。”这是寄到他办公室的信件中使用的典型的语句——当然,偶而也有一两封信支持他。

  但是,鲍林挺得住。在3月和4月这一段时间里,他单枪匹马地向当局发动了愈来愈激烈的进攻。鲍林和爱娃在美国友人服务委员会的安排下,马不停蹄地出访和演说。开汽车,乘火车,搭飞机,几乎跑遍了全国,排得满满的日程使他们精疲力竭了。他们寄出了上百封信件,试图在基层发动一次运动,让肯尼迪重新考虑那一个决定。但是,响应者寥寥。鲍林和森特一哲尔吉还曾游说过国家科学院,希望他们采取反对重新试验的立场,也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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