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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幸好这些人对本地区地理概念不清,绕弗里敦一圈,究竟多出多少路程,对他们来说,心中没数。连那是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他们来冈比亚是为了找阳光、找海滩、找啤酒。他们知道的就是可能在考斯塔德尔索尔(Costadelsol)度假。机长说明他们多停一站耽搁不了多久。这样,飞机才算重登蓝天。

  现在我们心情好多了,大家表示欢迎再开一顿早饭。刚刚吃罢,飞机第三次飞临弗里敦上空。隆吉机场是在一大片红树属植物地带的沼泽群中开辟出来的,正好坐落在市外宽阔的港湾中央:安全降落的保证全靠驾驶员的操作技术和飞行经验。现在,我们体会到喀里多尼亚的英国朋友意见正确,就是不能冒着浓重晨雾,贸然试降。何况这里的空中交通控制塔台又是这样的原始。隆吉机场一天仅有一两架飞机起飞或降落,包括国内国外航机。夜间照明,整个跑道只有一溜灯亮。还得自己发电,只为大航班服务,每周几次,直到飞机真正飞临头上时才开动起来。电力供应在弗里敦市区也是很难得的。首都四周根本没电,除非自己想法发电。

  飞机在红树丛林顶上飞掠而过。突然砰地落在跑道上。大家呼出一口长气。机场大楼破烂不堪。飞机歪歪扭扭地挨边停下。我们生怕同行的赴英旅客忽然醒悟自己已被带到赤道以北5度的红树沼地中央而横生事端,所以,等飞机刚停稳,就赶快走出来。未曾想脚才踏上地面,既潮又闷的热气,便密密层层地裹了上来,就像掉进了浆糊盆里一样。从空地走进大楼这段短短路程,我和唐突然陷入一片混饨。这就是非洲。有生以来这是第一回。一进大楼,周围是诺大的人群。只见人人争先,都决心要第一个通过道道关卡、办完层层手续,好快快进入塞拉利昂。这下子,我们真的给难住了,不知所措。要换钱币,检验证件,加盖印戳等等,等等。办事人员并不着急,故意不理睬面前挥动的一只只手掌、一堆堆卡片和一本本护照,只顾同身边的一些人聊天搭活。一天就这么一次航班,忙也就忙这么一阵子。慢慢来,悠着一点儿总能对付完的。

  幸亏奥斯汀·登比(Ausiin Demby)赶来,把我们救了。奥斯汀是塞拉利昂人,是我们项目的工作同事。此人素以路子宽,能办事著称。不久我们就发现他在本国所到之处都有他的表亲。

  奥斯汀一来,我们过关的手续就甭提办得有多顺利了:例行公事般地招招手、盖个章。奥斯汀告诉我们该在哪儿站队,该把哪些表格递进去。我们感激地照办。更出奇的是,行李件件都在,没有动过。

  我们听说奥斯汀是塞拉利昂东部最大的部族门德族人,著名的大酋长的儿子。他高大英俊,确有贵族气质。他同这里大多数知识青年一样,毕业于费里敦的福拉贝学院(Forah Bay College),帕特里夏·韦布直接从学院中把他抽调出来。他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果然是个人才。跑后勤最出色,尤其是搞政治关系那一套,更在行。他特别讲礼节,有耐心。由于他有教养,礼数周全,到处都能交上朋友,我们搞项目,简直少了他就不成。我同他共事多年,只见过他一次发了脾气。那是银行行将打烊,别人硬是插进来抢在他前面想先办完。当时我们已经断油两天,当地政府外汇枯竭,无法进口,他连续奔波两天,已蹩足了气。所以才按耐不住。

  “你们打算怎么办?”

  办完过关手续后,他问我们:

  “你们是想先进城?此地离弗里敦大约得开两小时车,还是径直去我们项目的办事处?”

  这时我已经精疲力竭,脑子迷乱。实在弄不清这两者之间有多大差别。比方应该问问项目办事处离城多远之类。总之对本地的地理方向,连东方省在哪里都不清楚。如果把唐也算上,他比我还不如。他横越大西洋的时差失常还没转过来呢!奥斯汀彬彬有礼、谦恭之至,当然不会自作主张、代我拿主意。我就对他说,看来还不如直接开到我们自己的单位去的好。

  其实我只要看一眼地图就好了。我就会明白我这一草率决定,等于穿越整个这个国家。

  于是登上破旧得不像样子的渡轮,在渡轮顶上冒出的弥漫黑烟中,跨越把机场同陆地一分为二的出海口,再来到公路上,向左行驶。据奥斯汀介绍,这个国家仅此一条公路。全国独一无二。所谓沥青铺面,长度不过200英里。说是沥青铺面,沥青还不如没有沥青的坑坑洼洼多,再延伸出去就全是久经雨水冲坏路面的土路了。当时我们这个项目的主任鲍勃·克雷文(Bob craven)给这些破路都分段起了外号,如“痔锤骨”“血尿丘”之类。放眼远望,路面上全是红土。车子走在上面,沉洼之多,颠簸之烈,使人感到全身骨头都散了架、碾成了碎块。尘土洒满头发、塞满牙缝,全身哪儿都是,因为车子没有空调,想透过气来,非得把车窗全都打开。

  卡车蹦蹦跳跳尽可能绕过深坑大洼前进。有时绕出路面相当远,开上了路边灌木地带中由别的车辆压出的新辙,倒反而觉得稳当得多。开着开着,冷不丁对面撞来一辆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似的逆行车,这时你才发觉,他们想躲开的坑洼和土堆就在你正前方。山羊、绵羊,鸡,还有头上顶着重物的行人,有时还有牛群,一起拉起一支孕育和滋生公路交通事故的大队伍。只一会儿,我就头痛欲裂。但是根本没有休息的可能。我想唯一的解脱办法,倒是让脑袋狠狠磕在车厢壁上,得了脑振荡才好。有时卡车越过一连串的大坑小洞。连续蹦跳起来。有两次差点狠狠碰撞了我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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