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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邓肯在自传中写道:

  “要在一天内改变丑陋的天性,创造一种美,是多么困难啊!如果按照我的意愿,那就得取消那些不祥的戴黑帽的人、灵车,和那些无用的丑恶的送葬仪式,那样只会把死亡弄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而不是使人的精神境界得到提高。拜伦在海边柴堆上火化雪莱遗体的举动是多么了不起!在我们这个所谓文明的世界上,唯一的替代只有火葬这种不太美丽的办法。”

  人去楼空。

  邓肯呆呆地坐在工作室,她在考虑如何了结此生,快点赶到天堂去照顾迪尔德丽和帕特里克。最好的方式,是投海。海,多么醉人的蓝呵,像帕特里克的眼神。这时,学校的一伙小姑娘跑了过来,围住邓肯:

  “依莎多拉,为了我们,活下去吧。我们不都是您的孩子吗?”

  伊丽莎白决定带邓肯出去走走,闷在家里她非寻短路不可。

  在米兰,邓肯独自去了圣马可教堂,独自坐在清凉的地板上,凝视着圆屋顶上的彩色浮雕。四年前,她就是这样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的面孔,关于帕特里克的预示。可今天,什么也看不到,眼前晕乎乎的一片。

  接着,邓肯又和雷蒙德的妻子佩内洛普经阿尔巴尼亚,到达君士坦丁堡。在这座希腊式城邦的一间阴暗的街坊里,她们碰见了一个奇特的老妇人。她蹲在一口发出浓酽怪味的大锅旁边,告诉客人,她是亚美尼亚人,当年土耳其人进行最后一次大屠杀,她在这间房子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最小的还不满一岁,都惨遭杀戮,成为刀下冤魂。从那时起,她突然心目洞开,能预知未来。

  邓肯颇为好奇,她问老妇人:“请您算算我的未来,好吗?”

  老妇人把头伸向锅里,冒出的青烟裹住了它。邓肯和佩内洛普都看不见老妇人的头部,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向你致敬,太阳神的女儿。你是派到人间来给人们以巨大快乐的,在这种快乐之中将创立一种宗教。经过到处游历之后,你将在全世界修建许多神庙。这些庙宇都是供奉美神和快乐之神的。呵,我真幸运能遇见你,你是太阳神的女儿。”

  佩内洛普忙问:“那我的未来又怎样呢?”

  老妇人如法炮制。说:

  “你不要想得太远,你的近况堪忧,你爱的两个人都病得很厉害。你马上回去吧。”

  她们赶回旅馆,门房就递上一份电报。佩内洛普展开一看,电报上写着:

  “梅纳尔卡斯(佩内洛普之子—作者注)病重。雷蒙德病危。速归。”

  4

  孩子死了,洛亨格林走了。邓肯累累若丧家之犬,在哪里都停不下来。地是伤心地,天是奈何天。天地之网,谁能突然逃脱?

  在巴黎纳伊的工作室里,邓肯请来了好友亨纳·斯基恩。斯基恩熟悉的琴声挑起了依莎多拉·邓肯的万千思绪,哀愁如决堤之水,顿时,泪花化作倾盆雨。

  邓肯哭了。

  孩子死后,这是她第一次哭。她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场哭泣之中,好比一只小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不停地摇晃……

  邓肯跑出了屋子。她的泪水使悬诸中天的太阳黯然失色。

  邓肯开着汽车,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向前飞驰。她恨不得把一切都碾碎在车轮底下。她要和时间赛跑,探问未知领域里的种种不测。

  汽车越过阿尔卑斯山,驶入意大利。在维亚雷礁,一场暴雨劈头盖脑而下,游人四散逃窜,只有邓肯开着车在水道上狂奔。

  忽然,邓肯发现前面有一个人在悠缓地走着,视风雨如无物。她一袭白衫,长发飘扬,其高视阔步的轩昂气宇,宛若天人。

  车子停在了她的身旁。邓肯一眼就认出来了——埃莉诺拉·杜丝。

  邓肯跳下车,紧紧拥抱着杜丝,泪水汇着雨水,哭声和着风声。良久,杜丝轻轻地说:

  “我都知道了,依莎多拉。走,上车去,给我谈谈迪尔德丽和帕特里克吧。我喜欢听他们的故事。”

  与杜丝的相逢,使邓肯意识到,她此前之所以不能和别人共处,是因为他们都在演戏。他们总是很善意地劝她忘掉过去,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安慰多么苍白,多么滑稽。杜丝从来不说“你不要悲伤”,而是和邓肯一起悲伤,她想象着迪尔德丽的舞蹈天赋,她吻着帕特里克的照片,泪流满面。两个人共同承担的悲伤,无形之中就将悲伤削减了一半。除了杜丝,亨纳·斯基恩勉强可以做到这一点,他的绝招是不说话,用琴声倾诉自己对命运的理解。

  杜丝,这位热爱诗人雪莱的艺术家,常常在暴风雨中闲庭信步。她认为,雷电是雪莱的魂魄,她永远追随着他。当闪电划破天际,掠过深暗的波涛时,她指着大海对邓肯说:

  “你瞧,那是雪莱闪亮一生的余辉。他就在那儿,漫步在波峰浪尖之上。”

  邓肯失子的世俗之苦,在这场暴风雨中,渐渐消融于杜丝先知般的指引里,仿佛《神曲》中贝雅特丽斯对但丁的指引。

  雨停风住。邓肯豁然醒悟:真正的天堂,不是遗忘,而是永铭;不是脱离苦海,而是承担苦难。

  杜丝望着海湾彼岸的高山,她平和的语言里哲理无边:

  “你看那克罗采山两侧峻峭峻峨的削壁悬崖,它们在郁郁葱葱的吉拉登山坡之旁,对比阳光下的万紫千红,显得何等的阴森可怖!但是,只要你再往黑暗突兀的克罗采山顶望望,你就会发现无数白色大理石在闪闪发光,期待着雕塑家去把它们变成不朽的作品。吉拉登山产生的仅仅是人世间需要的餍足之物,满足那些庸俗旅行者的贪婪与虚荣;而克罗采山峰却鼓舞着人的梦幻。艺术家的生活即是如此,黑暗、忧愁的悲剧虽在其中,然而,它给予人的是雪白的、萌发人灵感的大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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