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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达·芬奇便是如此在生与死之中去辩护”最初的推动者的”意志。但在他的心之深处还有什么东西起来反抗,这个东西是不能也不愿屈服于理性的。

  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没有死便被人葬了,在地下棺材之中醒转来,不能呼吸,拼命地拿双手去推棺材盖。第二天,他又叮嘱弗朗西斯果:他的身体未曾发现腐败象征以前,切勿埋葬。

  冬天夜里,每逢寒风怒吼,他眼睛看着炉火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童年时代的芬奇镇的生活,想起了鹳鸟在远处快乐而含诱惑性的叫喊:“飞呀!飞呀!”

  想起了荆棘的木脂香味,想起了佛罗伦萨的远景,——这城镇在向阳的山谷里躺着,同紫石英一般,又如此之小,好像长满荆棘的白山斜坡上金色枝条间的位置就可容纳得下。然后他觉得,他还是爱生命的,他现在成了半死之人仍旧紧抓着生命,他也害怕死,把死设想为黑暗的坟墓,今天或明天他要发一声最后的恐怖的叫声投进去的。于是他的心充满了悲哀,要像小孩一般,大声哭出来。

  正当他想着的时候,他已经看见那个可怕的黑墓穴张开在他面前了;今天或明天,他一定要跌下去的,要含着最后的恐怖的叫喊而跌下去的。

  早晨起床时,他好多次从结了冰的玻璃窗看外面,看见积雪的山丘,灰色的天,以及凝霜的树,这冬天好像永远过不完似的。

  有一天,他开了那口放在工场一角的大箱子,在箱内掏摸着,那里面尽是订成的抄本和单零的字纸,其中也有机器草图和简短的解释:这就是他一生著作的200本的《自然论》。

  他一生都在计划着把这乱七八糟的稿本整理一下,以一个共同思想把那些片断联系起来,构成一个整体,一本论自然界的大书。但他总是把这个工作推延下去,直至如今。

  这天,他在那堆稿本里面寻找了一个薄本子,外面写着“鸟”字,因年深日久,纸张已经发黄了。他寻出来,放在旁边。

  最近几年他差不多完全没有去制造飞行器了,不过常常想起这件事情。但现在看着燕子飞行的时候,他得到一种新思想,决定做个最后的试验,希望在制成了人类的飞翼之后,他的一生事业就可得到辩解而免于毁灭。这个最后的希望也许含有幻想成份。

  他仍旧如此顽强,如此热烈,如此迫切去进行这个新的工作,同他以前画《施洗约翰》时一个样。他不再想起死了,他忘记睡眠和饮食,克服了衰弱和病痛,整天整夜坐着绘图和计算。

  一个星期过去了。弗朗西斯果未曾离开达·芬奇左右,夜里也不睡觉。第三个晚上,他疲倦得要死,就靠在熄灭的火炉边一张椅子上睡着了。

  窗子渐现灰白色了。燕子醒来了,咕噪着。达·芬奇低着头在那张小写字台上,手里拿着笔,面前摆着一张纸头,上面写满了数字。

  忽然,他的身体摇动起来,神气很特别。鹅毛笔脱离他的手指,头愈垂愈低。他努力要站起来,要喊弗朗西斯果,但是低得听不见的叫声到了他的嘴就止息了;他的全身重量都压在桌子上面,桌子被他压翻了,将烬的蜡烛掉落在地上。这响声惊醒了徒弟,弗朗西斯果跳了起来,在黎明的微光中,他看见师父躺在地下,旁边有翻倒的桌子、熄灭的蜡烛、散乱的纸头。

  弗朗西斯果立时明白:师父又中风了。

  病人昏睡了几天,在昏迷之中还继续着他的演算。

  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他立即要求拿飞行器的图纸给他。

  “不,师父,”弗朗西斯果吓得喊起来。”随您怎样都可以,但是您没有完全恢复以前,我宁死也不肯让您工作的。”

  “你把图案放到哪里去了呢?”病人很生气地问道。

  “您放心,我好好藏起来了。等您病好了之后,我会给您的。”

  “你藏到哪里去了呢?”达·芬奇又问一句。

  “我藏在顶楼上,锁起来了。”

  “钥匙在哪里呢?”

  “在我身上。”

  “给我!”

  “但是,师父,请您原谅。您要钥匙做什么呢?”

  “给我!快点给我!”

  弗朗西斯果迟疑不决,病人眼睛闪出怒火。为了不再激恼他,弗朗西斯果便把钥匙给了他。达·芬奇把钥匙接来,藏在枕头底下,就放心了。

  他这次的病好起来比弗朗西斯果料想的快得多。

  4月初,有一次,达·芬奇很安适地过了一整天,而且同古叶谟修士下了棋。晚上,弗朗西斯果坐在师父脚下一个矮凳上,头靠着床,竟睡着了,因为他好几夜没有睡觉,疲倦得很。忽然,好像受了一个打击,他醒了过来。他细心听着,但是听不到师父的鼾声。

  灯已经熄了。他点了火,看见床是空的。他急忙到楼上寻找,并唤醒巴啻斯塔·维兰尼斯,这老仆人也未曾看见达·芬奇。

  弗朗西斯果已经下楼到工场里找去了,忽然想起了藏在楼上的飞行机器的图纸。他连忙走上去,打开门,看见达·芬奇披着衣服坐在地板上,把一口箱子翻转来做桌子用,点了一根蜡烛头在写字。显然又是为了飞行机器在演算着,因为同发热昏一般,他一面写着,一面嘴里低声而急速地念着。他的喃喃自语,他的火红眼睛,他的散乱的灰白头发,他的因思想紧张而蹙着的眉毛,他的表示老年衰弱的低垂而凹陷的嘴角,以及他的异样的为弗朗西斯果未曾看见的整个面孔,——这一切如此可怕,害得徒弟停在门口,不敢进去。

  达·芬奇忽然拿起铅笔,把那张密密写满了数字的纸涂抹了,如此急剧,连铅笔尖都划断了。然后他回过头来,看见了徒弟,便站起来,立足不稳,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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