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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1945年10月2日。二战胜利不久的美国。《纽约时报》、《纽约每日新闻》等具有重要影响的报纸以头版头条大字刊印:“盟军最高司令艾森豪威尔免去巴顿将军美第3集团军司令之职。”

  消息一公布,大西洋两岸一片哗然。前一个月的这一天,日本新任首相重光葵代表日本天皇和政府,才在东京湾的美战列舰“密苏里号”上当着美、英、苏、中等盟国代表,在投降书上签了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尽,为盟军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创造了许多坦克作战指挥奇迹的巴顿将军,却在法西斯的投降书墨迹未干之时,被免去了主要职务!战争英雄难道在和平的祥云刚刚飘在空中的时候就被断然遗忘了吗?难道一切真应验了那句古老的谚语:狡兔死,走狗烹?

  这个消息所引起的震动不亚于八级地震。它让华盛顿许多厌恶、愤恨甚至仇视乔治·巴顿的政界、军界人士以及许多为新闻媒介左右的市民高兴至极,也让许多真正欣赏巴顿的上层人士(大多是巴顿的朋友和支持者)及敬佩巴顿的骁勇精神和卓越指挥才能的官兵及市民惋惜不已。

  《华盛顿邮报》更是连篇累牍地报道事件的前因后果。巴顿将军身着戎装的肖像照、战地指挥所实景照等等被放大数倍刊印在头版,附以详细的说明和分析文章 。有一篇文章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文章写道:

  “巴顿将军这一不同寻常的职务变更,让每一个崇拜英雄的美国人感到失落。人们对他的辉煌业绩不会忘记。然而,这或许是一种比较妥当的安排。乔治·巴顿将军不愧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军事将领之一,然而他的性格、所受的训练以及战争的经历,使他不适宜担任和平时期的一位行政长官。艾森豪威尔总司令既是巴顿的上司,也是他的朋友。他的决定,既是对朋友负责,也是对国家负责。……”

  然而还是有一些文章不断地重提巴顿过去的耻辱。“打耳光事件”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巴顿曾因在战地医院怒不可遏地打了一个他认为懦弱胆小的士兵而闹得满城风雨。“答美联社记者问”中他把美国人加入民主党或共和党与德国人加入纳粹党相提并论,让许多人瞠目结舌,继而愤怒不已。一个被美国政府引以为自豪的两党政治制度竟被军界的一位显赫人物狂乱攻击!他侮辱的是一个可以堂而皇之进行报复的敌人,而这个报复来得又是如此之快。

  巴顿本人对此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有点病态的沉寂。他不是一个言行谨慎的政治家。在不算短的军事生涯里,因为任性的言语而招致多方攻击的事例不胜枚举,由此惹出的麻烦贯穿了他的整个工作过程。现在,对他有利的情有可原的因素已不复存在。战争的结束意味着军人巴顿已不再必不可少,他是可以牺牲的了。这一两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宿命地等待着,就像赴死的英雄在乱哄哄的时局里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哪怕这种信念可能被所有的人彻底否定,他也无所顾忌,因为这个信念是根深蒂固的,是他所特有的,它以势不可挡之势冲破了所有阻碍。这次,巴顿心里不再祈祷奇迹,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哪怕是权宜之计的谦卑与懊悔。一切反抗情绪都表现在绝对的沉默之中。现在命运终于决定了,他成了一名光杆司令,没有了他曾经为之倾注了全部才智与心血、与之共赴枪林弹雨、共同享受胜利的辉煌与荣誉的第3集团军——他是多么爱这支部队!但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惟一剩下的是一个让他体面过渡的空壳——一支由司机、炊事员等后勤人员组成的一个小规模的服务部队,由他充当这个所谓的第15集团军的司令官。作为一名将军,乔治·巴顿的指挥生涯彻底结束了,今后能体现他的个人价值的将是他作为将军应该享受的遗产——战争中的勋章以及他一直比较喜欢的职业——对军事历史颇有建树的研究。

  历史将无情地离他远去。

  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当战争还在继续,胜利已经不远时,他便时常为自己难以把握的和平未来而担忧。这次大战与一战不同,后者是他在职业生涯开始不久发生的,这使他得到了锻炼和显露才华的机会,而这次大战,已经把他送到了职业可能达到的最高位——虽然他对此极不满意,他已是一个快60岁的老人了,时光已不再允许他为未来的战争作准备。“一个战士应当在最后一次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而倒下”,这是他的职业信条。这句悲壮而浪漫的话并没有在现实中得到证实,然而他相信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战士。

  和平时代到来了,他的职业生命也奄奄一息了。他个人对未来的打算一直是虚无缥缈的,他也不愿意去多想。当头脑中有了某种宿命的信念时,人便不愿意去思索繁杂的现实问题了。

  现在已是深秋时节了,南汉密尔顿却并没有多少凉意。军人的习惯使巴顿一大早就坐在自家的花园里喝早茶了。空气在一场夜雨之后显得格外的清新,高大的树木在微风中飒飒作响,树上的鸟儿婉转地叫着,绵延起伏的田野映入他久为狼藉的战场所充盈的眼帘。巴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走到花园尽头,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这是一片多么幸福、宁静的家园啊!他和妻子比阿特丽斯经常坐在沙发上,手拉着手,静静的望着辽阔的田野,享受轻松而亲密的时刻。战事的频繁使他经常不能与家人团聚,而隆隆的炮声和恶劣的战场环境把宁静和温馨衬托得更可贵。长年的戎马倥偬虽已使他两鬓微霜,但岁月的流逝并没有磨掉他的毅力和干劲,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华发铭刻着人生的沧桑,使他更像一位威严的奥林匹斯山战神。他坚信自己一切都没有失掉,没有了第3集团军司令官这样的重要职务并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这时,他才发现,比阿特丽斯已经站在他身后好久了。

  “亲爱的比!你起得好早!”

  “你不是比我更早吗?乔治,当心着凉啊!”比阿特丽斯一边温柔地说,一边把巴顿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在夫人面前,巴顿是非常顺从的,这种顺从源于他的内心,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夫妇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这使艾森豪威尔夫人既羡慕又迷茫。她不明白为什么娇小沉静的比阿特丽斯竟然能把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好动好斗的乔治·巴顿摆弄得如此的服贴。当然,巴顿夫人确实也挺有魅力的。她个头不大,一头银发总是梳理得紧紧密密的,用精致而简洁的头饰拢到一起。光洁的脸庞,深褐色的大眼睛,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她年轻时的卓然风姿。她的举止优雅娴静,服饰端庄得体,显示出富有的家庭环境和良好的社交熏陶。她的话语纯净明快,深厚的教养使她在步入老年后,风姿愈加迷人。然而,这些只是她魅力的一部分。

  她已经同乔治共同生活近36年了。在此期间,她同丈夫一起经过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乔治·巴顿起伏不定的命运让她一次又一次为他担心。情绪多变、狂野不拘的巴顿令许多人头疼,也给他自己惹下了许多麻烦。他惟一能细细诉说内心世界的对象就是爱妻比阿特丽斯·艾尔。

  现在,最磨人的时刻到了。东奔西跑的生活彻底结束了,政治上的忽起忽落也不会再来袭扰他了,但百无聊赖而捉摸不定的和平生活比上述一切更可怕。一个在战场上最忙碌、最受注目的人要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需要时间来调适自己,家庭的欢乐这时显得格外的重要。

  “比,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巴顿问夫人。

  “亲爱的乔治,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好多朋友给你送来了礼物,我们是不是安排一个宴会呢?”

  “一个宴会是安排不完我的朋友的。你想想,比,军界、政界的老朋友们都没有忘记我这个‘该死的’,还有那么多崇敬我的人们,他们会永远感激我的。”巴顿说到这时,顿感心中热潮翻涌。“一年前,我们还在法国同德国鬼子酣战呢!那些古老的、令人肃然起敬的历史名城,那些千百年来一直经历着征服与被征服的军事重地,诺曼底、凡尔登,塞纳河、阿登,国王将军、贵族老爷,我踏着拿破仑的足迹横扫欧洲,多么令人激动!”巴顿喜欢以解放者的口吻描述他在欧洲战场的功劳。这也难怪,对于他这样一位在战场上屡建奇功、传奇无穷的军事指挥家来说,赢得传世英名比任何褒奖都更能满足他的愿望。在大洋两岸,巴顿大名如雷贯耳,好多地方都在准备授予他荣誉市民的称号。小小的卢森堡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公民了,授予乔治·巴顿阿道夫·德·拿骚骑士大十字勋章 。比利时也不甘落后,奖给他战争十字勋章并授予他利奥波德最高荣誉勋章 。人们永远感激他作为盟军的高级指挥官,为解放被纳粹践踏了的欧洲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乔治,你知道吗,艾克也来了贺电。”比阿特丽斯小心翼翼地说。这句话已在她的心中盘旋了好久。她非常清楚巴顿现在与艾萱·艾森豪威尔之间的微妙关系,但鉴于艾森豪威尔是巴顿的显赫上司,且他的这个举动完全出自一个普通朋友的真挚祝福,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让巴顿知道,即使他会因此而不悦。

  巴顿的反应果然很强烈,他的眼前似乎一下子雾了起来。这几年,艾森豪威尔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艾克的温文尔雅和他的蛮横粗暴,艾克的平步青云和他的原地踏步,艾克的一专多能和他的器而不周,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曾是彼此慕名、相见恨晚的朋友,他们曾就自己的前途、国家的发展、军队的改革做过彻夜的长谈,他们的心曾经是那样的接近。时间总是要打破所有的定势。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他们的位置一下子来了个互换,他不得不在一个越升越高的朋友的麾下卖力地干,朋友的权限大得可以统率盟军,而他的权限却因自己的个性原因而小到连指挥部队前进的速度也要由上司决定。

  巴顿把诸多变化归结为命运的捉弄,他因为职务的变迁也有意地疏远过去的朋友。其实,真正有变化的是他自己。一系列的关系变化让他难受,让他尴尬,让他在处理朋友加上司的关系时不知轻重,这使他的朋友非常难过。应该说,巴顿和艾森豪威尔都是极重私人友情的人,两人之间虽然出现过无数次的不快,巴顿还是非常感激艾克对他的关照。艾克对他的坦克指挥才能总是欣赏有加,每每巴顿闯下祸事,艾克总是竭尽全力保他。他明白,在战争中巴顿是不容缺少的一个人物。他的知人善任和亲和精神是他取得成功的法宝。英国人和美国人之间有着很大的性格差异,艾克便能在差异之中找到共同之处,这使他顺应了联盟战争中合作的潮流。没有他,巴顿和蒙哥马利便不能携手挺进西西里,亚历山大和布雷德利也不能共赴欧洲。

  现在,这个与他的命运紧密相连的朋友给他送来了生日贺电,叫他百感交集!一次又一次的失意使他进一步走向极端,走向顽固。他总是拿命运开玩笑,要和命运争个你死我活。他的不屈不挠为他赢得了丰厚的回报:荣誉、地位以及愈发我行我素的作风和自高自大的性格,这一切就像滚雪球一样,在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积聚起了巨大的惯性,在最后一次赌博中达到了巅峰。他顽固又顽强地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最后谁也挽救不了他。

  他不怕丢掉权力,更不怕死亡,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如果说他有贪心的话,那就是在战场上作为一名将军赢得胜利和荣誉的欲望。生命对于他来说,就是不断地实施他的决策,不断地展现出人的高效、精明和勇气。当他没有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时,他想到了其他形式的死亡。事实上有许多次他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半年前,他乘飞机回总部时,遭到了自己空军部队的误击。在柏林举行庆功会时,有一头拉车的牛突然窜到大街上,向他直奔过来,幸亏他躲得快,只是头上擦破了一点皮。他就此事开玩笑说:“我差点成为不是饮弹而亡,而是被蛮牛撞死的美国将军!”

  他没有习惯倚老卖老,悠闲地坐在壁炉旁给张大嘴巴的孙辈们讲战争的烟云。孩子们敬重他,却无论如何也亲近不了他。他想到了死亡的愉快和可取,而且不止一次地向家人透露他的预言。

  生日过后,他又回到了欧洲。12月的一天,他突然吩咐参谋长霍巴特·盖伊准备行当去莱茵法尔茨地区附近的一片森林里去打鸟。他早就听人说那里野鸡很多,一直想抽个星期天去试试运气。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巴顿坐车穿过曼海姆北郊的繁忙交通中心后,来到了38号公路上。公路上车辆不多,空气清新宜人,视野极其开阔,司机加快了速度。这时快到十字路口了,司机发现前面远远开来了一辆大卡车,显然卡车司机不熟悉车道,正逆行准备驶上正确的车道上。小车司机放慢了速度,准备让卡车继续逆行。这时大卡车突然向左转,准备横穿公路,小车司机始料不及,两辆车的距离突然拉近,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小车的车头撞进了卡车的腹部,车头撞变形了,司机受了点轻微的震动,由于预先有准备,没有受什么伤。

  巴顿可就不同了。他坐在后面宽大的座位上,先是被甩向前面,然后又被重重地摔向后面,强烈的惯性使他无法控制平衡,鲜血从额头和后脑勺的伤口涌了出来,但他并没有昏厥。

  参谋长盖伊不敢怠慢,马上联系了一个宪兵小分队,用汽车把巴顿送到了附近一个较大的驻军医院。医院的院长和主治军医早已等候在楼下,巴顿的车一到,他便立即被送进了外科手术室。

  车祸的消息立即传到了法兰克福,巴顿的军医几小时内就赶到了医院,几位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也赶来参加会诊。结果很快出来了,第三颈椎单纯骨折,第四颈椎错位,第三颈椎以下完全瘫痪。病情危急,预后不定。这意味着巴顿颈部以下将完全瘫痪。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比阿特丽斯·巴顿那里。她立即准备与美国陆军医疗团派出的专家一道飞往德国。当她还在飞机上时,又一份公报发表了。巴顿仍然没有摆脱危险,但医生们很乐观,他们说手术效果令人满意。巴顿神志完全清醒,他的轻松幽默与医疗人员的如临大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巴顿夫人来到了医院,被立即带到巴顿那里。巴顿看起来气色不错,他安静地躺着,非常感激地向夫人微笑。他似乎一切都很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夫人害伯:“比,感谢你不远千里来看我最后一眼。”

  巴顿的病情时好时坏,就像他的脾气一样让人不好把握。到20日下午时,他的呼吸突然困难起来,血栓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肺积水不断增多。医生们竭尽全力阻止病情恶化,巴顿将军似乎也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进行着平生最严酷的一次搏斗。但他的大脑似乎在想其他事。那一双蓝色的眼睛似乎把目光投向了云雾迷漫的过去——森林、草地、马匹、呼啸的炮火……

  本丛书由中国·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供稿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切是非功过并非全是人们着意能刻画的,有时弥天大错仅仅是天生性情所致,并不是主观所筹。一个人的功绩过于张扬,未免显得妖冶,但一个人的缺陷要被歇斯底里地深究,那也只是无聊者执著的生计。

  ——作者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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