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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爱因斯坦与法国大作家、反战的人道主义者罗曼·罗兰早就有书信往来。1915年3月22日,爱因斯坦从柏林写信给当时住在瑞士的罗曼·罗兰:“通过报纸,并且通过我同那坚贞不渝的‘新祖国同盟’的联系,我知道了您是何等勇敢地、全心全意地为消除法德两国人民之间可悲的隔阂而献身。我热诚地向您表达我的深切的钦佩和敬意。但愿您的光辉范例会激励别的品格高尚的人,使他们放弃那些难以理解的妄想,这种妄想像恶性瘟疫一样,使那些在别的方面是聪明、能干而敏感的人也受到传染。

  “当我们后代子孙讲到欧洲的成就时,难道我们能让他们说,三个世纪文化上的艰辛努力,只不过是使我们从宗教走向民族主义的疯狂,而没有再前进一步吗?在双方的交战集团里,今天甚至连学者们的所作所为也都好像是在八个月前突然失去了头脑一样。

  “如果由于我现在的住所,或者由于我同德国国内外科学家的联系,你认为我能为你效劳,那么我将尽力去完成您所吩咐的任何工作。”

  交战双方的国度里,各自站出一个怀着人类良知的伟大的反战勇士,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希望。

  1915年秋,爱因斯坦想看望米列娃和孩子们,便从柏林来到瑞士。他在苏黎世的朋友赞格尔陪同下拜访了那时住在瑞士斐维的罗曼·罗兰。这次会晤使爱因斯坦了解到,在所有的交战国中都有反战团体。同罗兰的谈话不仅使爱因斯坦受到极大鼓舞,他觉得自己是抵抗沙文主义暴行的国际友好团体的一名战士了,而不再是一个孤独无援的呐喊者。

  同样,爱因斯坦也给罗曼·罗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罗曼·罗兰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午饭后我们总是坐在旅馆的凉台上。前面是花园,成群的蜜蜂在含蜜的鲜花盛开的常青藤上来回飞舞。爱因斯坦还年轻,身材不高,脸盘大而长。头发浓密,略微有点卷曲,干燥,黝黑,夹杂着少许银丝。高高的前额,嘴很小,鼻子略肥大,双唇丰满。小胡子剪得短短的,双颊圆润。他说法语,有困难时,常常夹着一些德国话。爱因斯坦活泼,爱笑。他偶尔用幽默的方式来讲述最深刻的思想。爱因斯坦自由地发表对德国——自己第二或甚至第一祖国——的看法。任何别的德国人决不会这样自由地讲话。在这可怕的一年里,每一个处在他这样地位的人都会由于精神上的孤立感到痛苦,然而爱因斯坦却不,他经常笑。

  他找到了继续进行科学活动的办法。这里说的是他那著名的相对论;我对这个理论没有什么概念,而爱因斯坦却提都没有提到它。不过,赞格尔凑到我的耳边说:‘这是牛顿时代以来科学中最伟大的精神上的革命’。我问爱因斯坦,他是否把自己的见解告诉德国朋友们。他回答说,他避免此事;他愿意采用苏格拉底式的方法,即提出一连串有逻辑联系的问题使交谈者思想上震动。‘不过人们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爱因斯坦补充说。”

  两位思想家的思想交汇了,融合了。他们谈的是理想,是和平,是各国人民携起手来,建设新的生活。但他们的声音太微弱了,淹没在莱茵河两岸民族疯狂的叫骂声中,淹没在战线两侧的隆隆炮火声中。

  可理性的声音,总会在历史夜空中永恒地穿行下去。总有一天,欧洲和全世界都会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次会晤同样给爱因斯坦留下深刻的印象。1926年,为庆祝罗曼·罗兰的60岁生日,苏联文学家高尔基、奥地利文学家兹伐格和法国文学家杜阿梅耳发起编集一个祝贺文集《友谊之书》,爱因斯坦应邀写了一封贺信。信中内容就是对1915年会晤的回忆:“我只亲眼见过您一面:那时欧洲危机的最初冲击还使您心神不安,在那些备受折磨的群众中间,您像一个孤独的幻想家,他们由于您不能给他们带来光明和解放而感到失望。您从来不满于把您那罕见的创造才能只用于同高雅的人物交往;您热望帮助一切蒙受自己造成的苦难的人。

  “粗鲁的群众被邪恶的激情驱使着,这种激情支配了他们,也支配了代表他们的政府。他们狂言谵语,但结果只是彼此弄得更加悲惨。总而言之,他们似乎没有经历过内心的冲突就造成了全部的这种苦难。至于那些不带群众浅薄粗鲁情绪的,和不受这种情绪影响而信守着兄弟友爱理想的少数人,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困难。他们会被自己的同胞所摒弃,并且会受到像麻疯病人那样的迫害。除非他们以一种违心的方式行事,或者胆怯地把自己的真实思想感情隐蔽起来。您,可敬的大师,却没有保持沉默。您起来战斗,忍受着痛苦,并且支持那些在苦难中的人们,您是伟大的精神鼓舞者。

  “在这个使我们欧洲人深深感到羞耻的年代,甚至连有高尚思想的人也会被野蛮情绪所俘虏,这已经是一清二楚了。我不相信,高尚的为人态度,在大学和科学院里,要比默默无闻的、沉寂的普通人所在的店铺里发扬得更好。

  “可是有一个集体,您是其中最有声望的杰出人物之一。这是这样一些人的集体,他们对于仇恨这种疫病都具有免疫力,他们企图消除战争,并以此作为走向人类道德革新的第一步;比起他们自己特殊国家或民族的特殊利益来,他们认为这个任务重要得无可比拟。”

  这封信表明,第一次世界大战在爱因斯坦心灵上投下了深重的阴影。他敬佩罗曼·罗兰的正直、良知与勇气,这些都导致爱因斯坦在二战期间杰出的社会活动。一个伟大的自然科学家总会关切注视着人类生存的环境。

  1915—1918年期间,理论物理学教授玻恩也在柏林,他同爱因斯坦过从甚密,有一段时间天天见面。他在《回忆爱因斯坦》一文中,有几段关于这个时期的重要描述:

  “当时,已经形成了反对他、还是拥护他的派别。他既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也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可是,人们知道,他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他的观点明确,认为诉诸武力是毫无意义的,他也不相信有什么德意志的胜利。战争将结束时,德国某些重要人士,其中有历史学家德尔布吕克、国内经济学家布伦塔诺和爱因斯坦及其他一些人,经常举办晚会,还邀请外交部的高级官员出席。主要讨论大本营提出的势必招致美国参战的无休止的潜艇战问题。爱因斯坦说服我参加这些聚会,而我当时还是军官,理应不参加。在他们中间,我是最年轻的一个,从来缄默不言。爱因斯坦却常常讲话,他的态度是那样镇定自若,言吐又是那样的清晰感人,像是在论述理论物理问题。”

  有时,爱因斯坦还与国外反战战士会晤,丝毫不理会德国好战分子对他施加的种种精神压力。在爱因斯坦所在的科学院中,沙文主义的狂热情绪也越来越浓厚。一批物理学家竟公开发表一封信,信中规劝人们在科学研究中不要引用英国学者的著述,并以德国科学远比英国人和法国人的肤浅理论深奥而自诩。

  对此,爱因斯坦不屑一顾,他仍然大声疾呼着:“战争对国际合作的发展是最可怕的障碍,尤其在于它对文化的影响。战争破坏了知识分子从事创造性工作所不可缺少的一切条件。如果他正好是年轻力壮,他的能力就会被束缚在破坏性的战争机器上,而年纪大的人也会陷进仇恨和失望的气氛之中。而且,战争导致国家贫困,导致长期的经济萧条。所以,凡是珍惜文化价值的人,就不会不成为和平主义者。”

  1917年秋天,对于俄国工人和农民革命的胜利,爱因斯坦表现出由衷的喜悦。他认为,这是马克思学说在一个大国里的一次成功尝试。也是在社会平等基本原则基础上建立一种新的社会制度的初次试验。几年后,他著文表达了对十月革命和俄国革命导师列宁的崇敬心意:“我崇敬列宁,因为他是一个为争取实现社会平等而献出自己一切的伟人。虽然我认为他的手段欠妥,但有一点应该肯定,像他这样的伟人是人类良心的洗革人和捍卫者。”

  这些言词真是绝无仅有的历史文献!当时,德国还没有任何一位大自然科学家能像爱因斯坦这样坚定而明确地崇敬列宁的高尚品德,赞扬十月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

  爱因斯坦虽然赞同列宁的社会和政治目的,但对达到这一目的所采取的“手段”却持保留态度。这是欧洲知识分子中人道主义的普遍立场,也是爱因斯坦对社会变革的“天真”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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