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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1833年10月18日中午时分,安徒生来到了罗马。他似乎觉得自己就出生在这里,现在回到了家里,他的丹麦同胞——克里斯坦森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们以前并不相识,但安徒生的抒情诗使他们接近起来了。克里斯坦森带他去见雕刻家伯特尔·多瓦尔生,这位侨居在这儿的著名雕刻家正忙着创作他的浅浮雕“拉斐尔像”,拉斐尔正在写生,爱神为他拿画板,同时递给他芙蓉红(这是他早死的象征),手持火炬的守护神悲哀地望着他,胜利女神在把一顶花冠往他头上戴。

  这位雕刻家还搜集了许多名家画像,准备送给自己的祖国丹麦。他们谈艺术、谈自己的生平,谈得十分投机。多瓦尔生小时候吃尽了苦头,穿过大的木头鞋,省下一点点午饭送去给在造船厂做工的父亲吃,他父亲在那儿做木雕匠工。他亲眼看到一块块木头在父亲的刻刀下变成一个个雕像,……他也学起雕刻来。生活中的种种辛酸味儿,不知尝了多少,但终于达到了目的。他为人是那么直爽,待人是那么真诚。所有这一切和安徒生是多么相似啊!

  多瓦尔生听说安徒生的作品在国内受到一些人的恶毒攻击,愤愤不平地说:

  “哥本哈根的这些哲人就是这么个德性,他们越是不懂艺术,就越要挑别人的毛病。要是我留在那儿,我的情况也不会好些,他们甚至不会准许我设置一个模特儿。他们总想教训年轻的作者。你不必理会他们。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一脚一个足印,只管往前走吧!”

  安徒生把《亚格涅特》念给他们听。

  “我很喜欢作品的真实感情和许多富有诗意的场面。”多瓦尔生说,“而主要的是,这一切都是丹麦的,是我们的,一切都那么亲切,就像我在国内的森林中散步,看见丹麦的湖光山色似的亲切!”

  罗马的气候,像丹麦国内最美的夏季一样。安徒生和艺术界的几位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他们在乡间闲逛了一个礼拜,这是安徒生度过的最幸福、最愉快的时刻。他们穿过了意大利台伯河东南的大平原,经过了古代的坟墓和风景如画的沟渠,向阿尔巴尼亚山区前行。前面的群山像蓝色的波浪高低起伏,空气透明,景色十分迷人。

  他们参观了蒙特波齐奥的一口发出回声的井,那声音十分好听,仿佛隐藏着音乐的源泉。据说作曲家罗西尼曾在这儿谱写了欢乐的凯旋曲,而作曲家利尼则从这儿挥泪向全世界奏出忧伤的曲调。

  他们还兴致勃勃地目睹了乡间风习。他们瞧见一列送葬队伍,儿童们拿着纸号跟着灵车跑着,搜集僧侣们的小蜡烛滴下的蜡油。教堂钟响后,男人们玩起意大利豁拳来,姑娘们在手鼓伴奏下跳起萨尔塔列洛舞来。安徒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欢乐、美丽的送葬场面。

  安徒生等四人返回罗马过圣诞节。对他来说,没有哪个圣诞节像1833年圣诞节这样喜气洋洋,晴朗明媚。他们四人约了些朋友一起在竞技场附近一家别墅花园的一间大屋子里过节。这些画家、雕刻家、诗人,只穿一件衬衫,在温暖的阳光下,扎一些花环和花冠,把一棵果实累累的大桔子树当作圣诞树,各自独出心裁地备了一份礼物,以独特的方式赠送礼物,诗情画意,玩得十分痛快。

  圣诞节后安徒生收到国内寄来的一封信,里面附了一篇对他的诗剧《亚格涅特》的评论文章,这篇文章以教训的口气说他表现出“反常的敏感和孩子气”,要他“多一点大丈夫气概和力量,少一点孩子气、怪癖和伤感”。这篇评论和其他更加刻薄的评论,使他沮丧到了几乎绝望的地步。是否有人对他这发自真心的诗作说句公道话呢?有,有一个人,即拉索埃夫人,她在给安徒生的一封信里说:“我必须承认《亚格涅特》没有获得很大的成功,但有的人想把它中途拉下来,却是存心不良的。这长诗中有许多美好的动人的东西,但我认为你在处理那个主题上犯了一个大错误。亚格涅特是个轻浮的人,我们可以尽情地看她,但不可以接触她。你很轻快地处理了她,你用一些粗俗的人物包围了她,而且使她的圈子小得没有活动的余地。”

  惟有这封信说了善意的、鼓励的话,虽然信中对主题的处理提出了批评,但这种予人为善的批评是叫人很好接受的。

  正当安徒生因国内对他的不公正批评而闷闷不乐时,传来了他母亲去世的噩耗。母亲,亲爱的母亲,你的一生多么不幸啊,穷了一辈子,我又不能消除你的穷困,而且不在你身边。安徒生十分悲痛。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他由母亲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想到:他那么爱人们,谁给他说句公道话,他都要感激不尽。可是,人们为什么却不爱他呢?国外的人称赞他的作品,国内的人却为什么非把他踩在脚下不可呢?他伤心地泪如泉涌。母亲是多么爱他的啊!我未能使她晚年幸福而无忧无虑,她却相信我已经成功,她就是怀着相信我已经成名了的心情死去的。多么伟大、无私的爱啊!

  有一天,安徒生在一家咖啡馆里碰到诗人赫兹。他是经巴黎到这儿来的。赫兹过去猛烈抨击过安徒生,这次见到他,非常亲热地和他握手和交谈。赫兹发现安徒生很忧伤,就极力安慰他。他提请安徒生不要忽视严厉的批评之后说:

  “我喜欢你对大自然的描写,在这之中特别显露了你的幽默。至于其他的作品,我相信那一定是对你的一个安慰,那就是:几乎所有的真正的诗人都经历过和你同样的危机;在暂时的苦难之后,你会开始意识到什么是艺术领域的真理。”

  这出自内心的话,表达出一种多么亲切的同胞情谊啊!过去他们是仇敌,现在成了亲密的朋友。

  狂欢节后,安徒生离开罗马去那不勒斯。赫兹和他同行。到达那不勒斯时,正赶上观看维苏威火山大爆发。安徒生后来在自传中详细记述了火山爆发的壮观景象。

  “溶岩像从一棵烟雾弥漫的松树中喷射出来的长长的火带,不断地向阴暗的山下倾泻。

  “……有一条曲折的路穿过葡萄园,从一些幽静的建筑物旁边经过,草木很快变成了不屑一顾的东西。夜晚无限美丽。

  “我们从修道院漫步上山,灰尘没脚。我的兴致极高,大声歌唱韦斯的一支曲调,首先到达山顶。月光直接照在喷火口上,从那儿升起一股漆黑的烟雾,无数火红的石头被抛向空中,又几乎是垂直地掉下来。山在我们的脚下震动着。每次喷火时,月亮都被烟雾遮住,因为那是一个黑夜,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在大熔岩块旁边等一等。我们发觉山下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新的熔岩流从山上喷出流向大海。我们很想到那儿去看看,这就不得不越过新近凝固的熔岩流,它只有最上面一层在空气中变硬了,裂缝里都还跳跃着火舌。我们在向导带领下,在那隔着靴底还觉得热的熔岩流的表面上行走。要是那外皮突然裂开,我们准会落到火红的深渊中去。我们不声不响地前进,来到被抛落在一起的熔岩区,在那里和许多旅客不期而遇。我们从这里瞭望那正在喷出的滚滚向下的火流——某种燃烧着的粥一样的东西!硫磺气味很浓,我们几乎忍受不了脚下的高温,不能在那儿多站几分钟了。目睹的这一切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们环视四周的大海,从喷火口发出嘘嘘的声音,好像一大群鸟正在树林中起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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