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传记 > 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 上页 下页
五一


  我和马克斯次日晚上就启程了。一路上他给我讲了许多有关他的家庭的事情,他的弟兄,他的父亲以及他的母亲——一个爱好艺术、喜好绘画的法国女人。

  一到伦敦。我就提心吊胆地给家里打电话,已经五天没听到家里的消息了。听到我姐姐告诉我罗莎琳德好多了,已脱离了危险,恢复得很快等情况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罗莎琳德明显在迅速康复,我见到她仍吃了一惊。

  我当时对孩子患病时变化之快毫无经验。罗莎琳德看上去瘦了,高了,无精打彩地靠在扶手椅上,一点也不像我的孩子。

  作母亲的自然都宠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呢?可是我情不自禁地认为我女儿比大多数孩子更逗人喜爱。她有一种本事,回答问题常出人意料之外。一般人往往会想到孩子的答案,而罗莎琳德的回答常使我吃一惊。也许是她身上有爱尔兰血统。阿尔奇的母亲是爱尔兰人,大概是从她的爱尔兰祖母那儿继承了这种出其不意的本事。

  当人们三岁、六岁、十岁或二十岁时,大家没什么差别。

  大概在六七岁时这点尤其明显,因为还不到会做作的年龄。

  而到了二十岁,人们就会扮嘴脸或赶时髦了。如果时尚推祟理智,你就会变得文质彬彬;如果姑娘们愚蠢轻浮,大家都不例外。然而随着生活的进程,你就会腻味这套做作的角色,于是又恢复了个性,日复一日地恢复了本色。这有时会使周围的人惶惑不解,然而却使本人得到了解脱。

  我琢磨这是否适用于创作。初学写作时,通常极端崇拜某一作家,不自觉地模仿其风格。其实这种风格并不适合于你,因此写得不伦不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祟拜的影响减弱了。你仍然佩服某些作家,甚至还希望写得像他们那样,但是显然达不到。你大概懂得了文学创作谦卑感。如果我的作品像伊丽莎白、鲍思、穆里尔、斯帕克或格雷厄姆、格林的著作,我就可以得意地一步跨人文学的殿堂,但是我自叹弗如,我从未想过试图模仿他们。我深知我就是我,我只能尽力而为,却不能干那些奢望之事。

  我脑海时常闪过一个悬挂在我房间中的奖状,这肯定是在赛船会上的掷椰子比赛中获得的。那上面写着:“当不上火车司机,就当个加油工。”生活中没有比这更好的座右铭了。我觉得自己是照此办了。尽管我也做过一番努力,但我从不一味干那些劳而无功的事。鲁默·戈登在她的一本著作中曾列举了她的好恶。我觉得这很有趣,随即写下了我的好恶。我觉得还可以加以补充,列举一下我的擅长和我的短处。自然,我的所长要比所短多得多。

  我不擅长运动;不是也不可能是个健谈者;极易受暗示的影响,因此,我往往独自一人去考虑我究竟想干什么或需要干什么。我既不会素描更不会油画;不会做模型,也不会任何雕塑;不火烧眉毛决不着急;不善于口头表达自己的思想,文字会更得心应手。我可以坚持原则,但决不是别的什么。尽管我知道明天是星期二,可如果有人告诉我多次明天是星期三,我也会信以为真,并据此行事。

  我擅长什么呢?嗯,擅于写作。可以做个过得去的音乐家,可做不了专业的音乐家,只能为独唱的人伴奏。遇到问题时,会临时想办法凑和,这本事可有用;用发卡或别针来凑和的本事会令人吃惊。我可以自诩干家务事颇有一套,等等。

  下面是我的好恶。

  我不喜欢人多,熙熙攘攘、大声喧哗、冗长的谈话、聚会、特别是鸡尾酒会、到处烟雾缭绕。我不喜欢任何酒,除非用于烹调,不喜欢果酱、牡蛎、半生不熟的食物,灰蒙蒙的天空。最后,我最厌恶热牛奶的味道。

  我喜欢阳光、苹果、几乎任何音乐、列车数字游戏、任何有关数学的东西;喜欢航海、洗澡和游泳;我好沉默、睡觉、作梦、吃东西,喜欢咖啡的味道、山谷中的百合花、狗;喜欢看戏。

  我可以把这些列举得更好听,听起来更郑重其事,更有意义,但是那样就不是我了,我想还是顺从自己的秉性吧。

  我既然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得对朋友进行估价。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助于严格的反剩卡洛和我把他们分成两类。一类是讨厌鬼,一类是忠实的伙伴。讨厌鬼并不多,但有些是你开始没有看透的,误以为是知心朋友,可一旦你的名声变得不太好听,他们就会立刻冷落你。另一方面我发现许多朋友竟能始终如一地待人,对我的爱护和关怀是谁也无法比的。

  在所有的品行中,我最推崇忠诚。忠诚和勇敢是人类两大最优秀的品德。任何形式的勇敢,无论是体力的还是精神的,都使我满怀敬意。这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品德。如果你要生活,就不能没有勇敢,这是必不可少的。

  在我异性朋友中,我发现许多值得尊敬的忠实的伙伴。

  大多数女人的生活中不乏俯首贴耳之人,其中有一个以规规矩矩的方式接近我的人特别使我感动。他给我送来了许多鲜花。给我写信,最后要求我嫁给他。他是个鳏夫,比我年长。他告诉我说,初次见到我时,他觉得我年龄太小了,可现在他可以给我幸福和一个温暖的家。我被他的话打动了,但我并不想嫁给他,对他也从没有过那种感情。他是个好心肠的朋友,仅仅如此而已。有人钟情于你总是叫你感到激动,但是仅仅为了安慰或伏在男人的肩膀上哭泣而结婚就太愚蠢了。

  不管怎样,我并不希望谁安慰我。

  我害怕结婚。我认识到,许多女人迟早会认识到这一点。即在生活中惟一能伤你心的人只有自己的丈夫。再没有更亲近的人了。再没有比每日相伴的亲人更叫人依赖的了,而这就是婚姻。我拿定主意决不把自己托付给别人。

  在巴格达,一位空军朋友说过一些令人不安的话。他讲述了自己婚姻的坎坷,最后说道:“我觉得生活都安顿下来,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了。但是最终出点纰漏。或者找一个情人,或者找几个情人。

  要在二者之间作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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