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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修习脐火瑜伽有两个内容,其中修习拙火定,要在野外赤身裸体,禅定修炼,另一种惟有炼成回向修道法方可。在寺主仁青白桑时代能做到这些,现在每天仅在此学经两个小时。

  我曾练过拙火定六七年。修炼拙火定,要从资粮道地到圆满周遍地,循序渐进,层次分明。究竟道中,一切化现色身构形完全究竟摄于无生法性界中,即观想形象使得变现出来,最终证得成就。

  此时正是夕阳将沉之际,几十位少年僧人一一钻入小帐内竞相高声诵读经文。我们询问今后是否会有人按照严格的修行规矩修炼拙火定。

  晋美加措先生说有此计划。如同盖房先打地基,这些年轻人也正在预习进入修行前的四修地。待弟子机缘成熟,可先修大手印瑜伽之观想、金刚数息、宝瓶气等法。然后,修寂止、六成就法中的脐火瑜伽等。

  两年后,就将有人打坐小帐中真正修行了。我们相约那时再来采访和拍摄。

  修行者的终极目标是修成正果,一劳永逸地脱离尘世。为此他们即打算今生终其一生地用于修行,以至无穷的未来世。他们已把生活水准降至最低点,除此而外几乎一无所求。

  然而他们只担了一个风险——要是来世确凿无疑地并不存在呢!

  从扎囊,过乃东县和泽当镇,沿雅鲁藏布顺流而下,到达山南地区东部县份曲松。曲水以东,还有个加查县;加查以东的朗县,一直隶属山南,近几年才划归新成立的林芝行署。其实按照历史地理和文化传统,朗县划在山南更顺一些,那儿有面积和阵容都为西藏之最的吐蕃土葬墓群——列山墓地。

  全西藏各地区中,山南的海拔较低,气候温和,电力比较充足,且各县城之间距离最近,一天可能跑好几个县。从这一侧面也可见山南人口集中,交通方便,是西藏最发达的地区。曲松并不边远,但我对于曲松却比较陌生。一九九二年这次去,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是在四川大学援藏考古的李永宪的鼓吹下成行的。此前他曾在这里考察过拉加里王宫遗址和洛村的吐蕃艺术洞窟。随着他的考察,一些有关的修复计划、开辟旅游景点的计划便被提上日程。

  在接近曲松县城的地方,我们意外地发现了自然环境中类似阿里古格土林的微地貌,不禁拍手大笑。说,这些吐蕃王室的后裔们呵,怎么就一样的审美眼光,一样的生存风水呢,西藏只有这两处是土林形态,就让朗达玛的后裔们分而居之啦!

  由此引出了一段历史掌故,正好续接并补充了我在《西行阿里》篇首对于吐蕃王朝崩溃后,死于非命的朗达玛的一支后代走向的交代:让我且从《西行阿里》引言说起——

  公元九世纪中下叶,一度威震长安、称雄中亚、据守丝绸之路百余年的吐蕃帝国已是日薄西山,末路穷途。赞普朗达玛剿灭佛法为这一气数将尽的王朝敲响丧钟。随之而来的王室内证、连年征战无异于落井下石、自掘坟墓;而席卷全藏的“一鸟凌空,百鸟飞从”般的奴隶、平民大起义则整个儿地撼动了这个王朝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该世纪末叶,随着末代赞普沃松之子只考赞在后藏娘着香堡地区(今西藏江孜)被奴隶义军擒诛,吐蕃寿终正寝。

  ……

  那个苍凉秋日,伤怀之晨,在娘若香堡以西数百里开外的切玛雍仲地方,落荒而走的贝考赞之于吉德尼玛衮与送行老臣们凄然作别,西向而去,却从此竟就撩开了七百载古格王朝的序幕。

  与此同时,他的弟弟、贝考赞次子扎西孜巴贝也流落到后藏日喀则西南部的仲巴一带。他的子孙们便在那里繁衍生息,成为当地土王,逾几代人。大约公元十二世纪时,他的一位后代被原吐蕃贵族迎请回藏南,建立了名为“雅隆觉沃”的小王朝。后又迁徙至曲松,为拉加里王国开国之初。

  当初吉德尼玛衮离乡背井,被迫去开辟一个新世界;而拉加里这一支则是叶落归根地回归旧世界,求乞于祖先之灵的佑护。

  拉加里——百神之王。拉加里王系比古格工系持续得更久一些,一直延续到本世纪中叶。到一九五九年西藏民主改革时,拉加里法王统治地区还拥有拉加里、桑日、加查、隆子四宗(县)之地,方圆达一二百公里,下辖十九个庄园、九个牧场、六百三十八墩土地,七千多头牛羊,二千余户农奴、八九千属民,十五个直接为王府服务的手工作坊、三四百名家奴,大小寺院九座。拉加里王室享有制定法律、制造刑具、设立监狱、判决案件的特权。

  近代的拉加里明显地衰微了。七八百年来,作为吐蕃王室的正宗后裔,拉加里历经频繁的改朝换代而保持着独立地位。相传拉加里王去拉萨朝拜,藏政府要派四品官去拉萨河渡口迎接;会见达赖喇嘛,拉加里王的座位较之藏地最高统治者也只低一层卡垫。

  这一正统观念,反映了佛教进入之前藏地存在着的祖先、宗族、姓氏和子嗣的本土意识,与当时的汉民族无异。这一观念的流脉通过洛村的老房子“杰赛冲康”——王子出生房形象地表现出来。

  洛村,离曲松县城很远很远。从县城出发,车在黄土崖间的土路上可以开到色吾乡。色吾乡人说,我们这儿是拉加里法王的发迹地,后来王宫才搬迁去了曲松。色吾的意思是金子很多的人家,“金王”。或金王之地。贯穿拉加里国土的,是色曲河——金河。传说河中金如石头大小。被历史弃置于此的色吾乡很荒凉,带着深秋的落寞。海拔有点儿高,似乎以牧为主。乡政府跟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大草坝子。不知八百年前是否这样。

  去洛村不通车,我们理直气壮地租马来骑,第二天一早沿着草坝尽头的山谷打马前行,神气活现。一路有些历史的遗迹,倾把的塔,或烽火台。我们骑着马照了很多像。这一次去洛村的除了李永宪,还有嘉措、扎西达娃和阿龙。

  接近洛村的山崖上,布满了洞窟,有些阿里扎达、普兰一带的意思了,当然数量要少得多。这就是考古学家李永宪他们发现的早期佛教艺术洞窟“牛鼻子”。

  牛鼻子是个形象的说法,指洞窟的形制。在敦煌早期洞窟内,才凿有这种立柱。我们沿陡陡的山攀上去,钻进一个不小的窟,里面已做了百姓的柴草房。有人帮我们清理了一番,让我们拍照:顶部的图案,墙边的浮雕,佛像的背屏,但佛像早已不在了。

  经研究,考古学家说,这一带洞窟艺术应该是佛教后弘期早期传入的,时间大致在公元十至十一世纪。其开凿形式与敦煌相接近,其艺术风格则与阿里近、与藏地中部的卫藏风格远。像这样的洞窟,在洛村的村前村后共有一百多个。

  当地人其实并不注意这些艺术现象。他们说,这些山洞名叫“盖巴当布”,是早期人居住的意思。说早先没有房子,人们就挖了这些山洞来住。后来才供了佛,俗称“牛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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