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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当然,还有它的苦修和气功,其中的“拙火定”举世闻名。这一种藏密气功被传得很神,据说米拉热巴五冬六夏只穿一件白僧裙,就因为此功在身。要达到如此程度实属不易,须经历多年极其艰苦的修炼也未必完成。遍访堤寺上下,没听说谁擅此道。或只有修行的人,说是某年某月某日由某活佛进行考试,方法:赤身坐于冰天雪地,取一冰水浸过的氆氇裹身,少顷悟干。但考试现场是不许围观的,更不许拍摄。所以很难有目击者。

  但我们在堤寺终于寻访到一位幽闭苦修了十一年的青年僧人扎西热丹。这一天天空晦暗,有雪。

  扎西热丹的属相是鸡,虚岁三十六岁,藏北牧民出身。二十五岁时在著名的巴穷活佛引导下开始修行,迄今已十一个春秋。这期间,巴穷活佛圆寂,改由那位鹤发童颜的丹增尼玛活佛作导师。此时的扎西热丹尚未结束苦修,只是短暂的告一段落,请求导师检验成绩并指导下一步的修行。不几天,他还要把自己囚禁于斗室,再过三年一月零十五天后,他才算最终结束这一漫长的修行过程。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首先是他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其次是他新剃了头发,只见头皮泛着青白之光;再次是他的五官虽然端正,甚至算得上英俊,但神情木然、目光畏怯。最后是他的语言——一个十一年间不与外部世界交流的人,他的语言能力能不衰退!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他,询问他修行生活中极其一般的问题。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修行?
  为了普渡众生;
  你已修行到何种程度?
  我不知道,活佛知道;
  是否感到寂寞?
  不。
  是否动摇过?
  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你是否想得知?
  我不想知道。

  另外的僧人告诉我们,扎西热丹修行的决心很大,他把自己完全封闭住了,除了留下一节水槽接受外面每周一次的供水外,连可以提供食品布施的小窗口也堵死了。他进食很少,五十斤糌粑可以吃上一年。他每天的功课主要是读经书,理解内容,冥想不多。夜间不可以卧睡,只能打坐。他在修行期间绝不可以看见人和动物,由于窗子是封住的,他见不到阳光。

  扎西热丹幽闭静坐了十一年的这间房子也是倚山而建的修行室。四壁是抹制粗糙的红褐泥墙,沿墙堆放木柴、干牛粪、糌粑口袋。室内仅有最简单的生活用具,甚至没有宗教用品。连佛像也没有。因为修行者以观想为主,而不再需要对于具象之物的凝视。但在修行期间,每天所要做的一个具体事项却是,念《多玛加擦》后,用糌粑做“多玛”,供奉“四客”。四客是:佛法僧三宝;各种护法神;包括人在内的六种生命;各种鬼。总而言之,四客涵括了天上人间地狱。多玛供品对上是为供奉,对下是为布施。

  他只有在夜间可以沿室内独木梯爬上房顶阳台,去泼早晨做供神多玛用过的水。每当此时,他可以仰望夜空,看群星闪烁,月圆月缺;倾听夜的呼吸,万籁微响,融入大自然之中。

  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早已无心去看去听。

  扎西热丹看来无意交谈。他看我们与我们看他,大约都有距离遥远、不属同一维空间的感觉。还不如七十三岁的老僧人顿珠罗布津津乐道。老僧人引我们去他的僧舍,告诉我们他于二十七岁到三十二岁时在此闭门修行了整整六年的往事。

  修习前要先念四种共通先行经文,经文内容多为前生来世、因果报应等。闭门修行时,门槛要加高,门槛正中摆上这个圆椎形的木撅子,示意主人正在修行。

  这是水槽,每隔七天有专人从外面灌进一缸水。没有专人送糌粑,偶尔有香客前来布施食物,就敲外面窗口这扇小门,把食物放在门洞内;我听见敲门声绝不可以应声,更不能看到来人的面孔。待那人走后,我再打开里面这扇小门,取回食物。那时我每天很早起来,念经后冥想。冥想内容为:人身难得、因果报应、生平过失和上供曼陀罗。只喝三小碗清茶,中午吃三四匙糌粑。……有些人在冥想中经历了地狱;有些人则看见了佛像,还有的人修行了一年两年,毫无效果,就自动中止了修行……那时我就昼夜坐在这儿,从来没有躺下休息过,六年里从未宽衣解带……

  我提问了一个细节问题:六年不洗澡、不洗头,肯定会生一大批虱子吧?

  老人回答,绝无此事。因为修行者功力所致,这一类虫子不会近身。

  我们就修行问题采访了堤寺住持。住持介绍了本教派和本寺修行传统的渊源——从多吉强开始修行,历经德来那如巴、玛尔巴、米拉热巴、冈布巴、帕木主巴,直到创建此寺的觉哇吉旦贡布,自建寺到现在也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全寺僧人人人都想修行,而且最好是一辈子修行。但寺院考虑,总得有人维持寺院的日常活动、有人做饭做杂务才行,就规定了每次修行时间为三年三月零十五天,现已修行过和正在修行中的有六十人,迟早要轮流修行一遍。同时,修行也是有阶梯的,要根据个人具体情况,要具有相应水平,要循序渐进……凡此等等。

  住在雪绒山谷平坝子上的那些日子里,我就时常仰望着朝里暮里半隐半露于云雾荆丛中的那些半穴居僧舍,那儿不见天日,也是一种人生风景。就想到在西藏的许多这样的地方,有许多这样的山洞和房屋,许多人度过了许多这样的幽闭岁月。就想到这也已成为古今西藏的一种生活方式。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是不是一些格外坚强的人,一些格外虔诚的人和一些对来世充满恐惧的人才选择了这种修行的人生。

  也是住在雪绒山谷平坝子上那些日子里,夜晚我们就自己发电照明。有一次我们的音乐顾问边多老师也去了。他的藏文很好,我们请他口头翻译一篇关于堤寺天葬台的文章。这篇文章是当地文化名人、堤寺还俗僧人贡觉培杰先生写的。译文摘要如下——

  这座天葬台与众不同,它的名字不叫通常的“多楚”,而叫“丹卡”。这座山与印度的老鹰山相同,丹卡就坐落在老鹰的右翅上。释迦牟尼曾说,在直贡将有一个丹卡;莲花生曾说,在印度的北方会有一个天葬台,会有一百位空行母环绕四周;却吉察巴也说,他的十三个化身之一将在此诞生。

  东面山杰热色(观世音);西面山强玛多吉(金刚持);南面山囊巴囊则(?),北面山江白央(文殊)。丹卡周围还有八个天葬台。

  这座天葬台与印度斯瓦采天葬台以一条光线相通,连绵不绝。食肉空行母、(骷髅形状的)天葬台主人、若朗鬼、海螺色的神乌沿着这条光线在这两座天葬台之间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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