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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这个团的团长萨仁山先生,曾是印度驻中国的外交官员,还到过拉萨,他的汉语表达能力刚够介绍必要的专有名词的。他认真地解释了印度人信仰冈仁波钦的三个原因:

  首先,它是宇宙中心。

  第二,它是破坏之神湿婆居住的地方。而湿婆是印度最崇拜的最有威力的神。

  第三,印度人一向认为印度最著名的河流,包括信仰之河恒河都发源于凯拉斯。

  凯拉斯因此确立了它在印度信徒中永久牢固的神圣地位。

  印度和尼泊尔现各有百分之十几的伊斯兰信徒,他们大约不会来朝圣,因为伊斯兰教作为更高一级形态的宗教,不主张偶像崇拜,他们的真主也无形无影。

  与友善的印度人签名留念,萨仁山在我们的本子上写下他的汉文名字。尽管中印两国之间有一些悬而未决的边界问题,但人民总是友好的。

  这群印度香客作为印度人的象征,给我们留下了满不错的印象——愿他们归途平安,并使凯拉斯永存心中,佑其终生!

  普兰这地方,我虽没能深入,但凭直观感觉所得印象概括起来,就是它形式上的包罗万象,实质上的包容力。由于它所处的特别的地理、自然环境,决定了它所特有的历史文化现象;尤其它拥有着神山圣湖和国际市场,就越发使它的社会自成体系——与西藏各地较为单纯的农牧区相比较,它就具有了特别的形态。遗憾的是,普兰尚无县志,档案工作也未系统开展。格勒他们是第一批到达的人文学者。我相信,在从事不同学科的人们眼中,如透过多棱镜一般,普兰将千姿百态,异彩纷呈。

  韩兴刚已在阿里拍摄了一万张反转片,其中普兰妇女服饰就是一个专题。回狮泉河后我们欣赏了幻灯片。由于贵重服饰只在节日盛典时才穿戴,我们无缘一见。那一晚可真是大开眼界。一套盛装,从头到脚,装饰有黄金、白银、松石、玛瑙、珊瑚、珍珠、田黄等珠宝,重达十多斤,价值十几万元:世代家产集于一身。充分显示了普兰人典型的审美观和价值观。这是普兰妇女最重要的炫耀。穿上这套盛装,自我感觉上尊贵俨若王后。依我看那红珠绿玉,环佩丁当,只觉得太重了。我最欣赏的是普兰一带妇女所穿的红氆氇嵌花披风,羔皮村里,长可及地,披上它,既端庄又潇洒,就像巾帼英雄,妩媚中透出一些英武。据说此披风可用于遮风避寒;席地而坐等多种用途,只是奇怪为何未推广到藏北广大牧区中去。看来,这或许能说明普兰人格外的生活情趣吧。

  在音乐家边多的眼中,普兰是歌舞之邦。四十多年前,在他艰苦而浪漫的赶骡帮生涯中,就发现了阿里的歌舞品种丰富、年代古老而且保存完好。一九八八年,他带领一个小组在阿里七县选了二十八个点进行普查搜集——“人人都说西藏是歌舞的海洋,但说这话的人却不知这海洋有多深,有多宽!”边多说,“许多品种从未上过《艺术词典》。”

  阿里七县分东三西四。东面的措勤、改则的歌舞与那曲地区一样,属于牧区歌舞;普兰、扎达、噶尔三县属农区风格旧土,革吉则是兼而有之的农牧区过渡。阿里地区歌舞大品种就达十几种之多。其中最古老原始的大型民间歌舞“玄”——在普兰、扎达叫“玄”,后藏称“谐钦”(大歌),定日称“加谐”,日土称“协巴协玛”(男女歌舞)。“玄”舞须在重大节日和重大庆典时跳,重大庆典包括达赖坐床、活佛选灵童等。古格时代在迎请阿底峡时就跳过,古格遗址尚留壁画。歌词内容则固定得一字不许更易。那是有关世界形成、物种起源、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的一系列解释:是由歌者传达的这一人群的世界观。歌舞由十三大段组成,男女二队各十六人。可演唱整整一天。

  古老的玄能保存至今,真是个奇迹。这有赖于古已有之的保存方法,男女演员以支差形式参加,谐本(歌师,男女各一)为世家,代代相传,除口口相传的歌词外,还负责保存古老的服装和道具。在需要演出时,谐本便负责敦促排练。当然,在所有的差税中,这是最令人乐为的服役。

  普兰婚礼歌则是藏地久负盛名的一大品种。这是一门综合性艺术:歌、舞、诵、表演。正式歌词十三大段,吉祥插曲十八小段。普兰县城附近的章介村,是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富裕山村。边多在那儿导演了一个模拟婚礼——选了个模样俊秀的小伙子冒充“新娘”,以便录相。但是除去假新娘,一切行头服饰、婚礼程序都是真的,气氛也如同真婚礼一般无二——我在藏人中间的一大发现是,他们的一切仪式仪轨乃至日常生活都富有表演性质,而在做戏时的角色投入则显得表演比真实更真实——此前村中精选的男女歌手们手捧厚厚的歌本紧张排练了四天,以图规范再现古已有之的喜庆场景。婚礼中的许多歌词、称谓、仪式(例如驱邪气、招福气等),都保留了当地古老的本教色彩。

  韩兴刚他们也曾在县城前方的赤德乡搜集婚礼歌。村中老人们集结起来,逐段逐句回忆,用了七天光景,终将散落于各记忆之网的歌词全部捕捞归整。

  普兰古今事物庞杂,看不尽,听不全。何况我兴趣广泛。就时常觉得粗心大意,遗漏太多。例如民俗学家次旦多吉先生说,他打算去捡三种小石头:一种色彩形状极像椭圆雀卵的,凑在耳边摇一摇,可以听见内中水响。这是一种名贵藏药:破卵石取其水擦眼睛,可使睛亮目明。他说他在拉萨藏医院强巴院长家见到过一个,是阿里藏医丹增旺扎(即那位本教活佛)赠送的;第二种四方黑色小石子,是藏式数学演算时作为数学符号所用,同时在某一藏式游戏中充当棋子儿;第三种为鲜艳红石,犹如珊瑚,但只可作为摆设观赏,不可穿凿成项链:想要在红石上钻个孔,石子儿便会崩碎。

  我就问哪儿可寻到这些有趣的石子儿,次旦说,它们分布在普兰,有个叫“托麻”的山上——因其山形像裤子,故名。我便叹气:早该向这位民俗学家咨询,阿里归来才请教,悔之晚矣。

  当然这仅是细节普兰。重要的是,厚重帷幕后的普兰我仅见其一斑。县政府的档案室所藏档案本就不健全,仅存一九五九年民主改革三十多年来的部分文件、报告等,其中还有一部分已上交地区档案馆。但就从这些支离破碎的资料中,我获知了前所未闻的一些特别情况。例如当地人与国外客商之间就存在着如此之多的有关债务、租赁、契约之类关系,体现着与别处不同的唯普兰独有的人际结构,使从前的普兰社会内容纷繁多姿。

  到此为止,我所罗列的普兰的方方面面已很庞杂,但仍不全面,也不深入:几乎每一段落都可自成专题,详加考察和论述的。此后我一直在想,纵横织就普兰地区广远深厚的社会历史生活的,一定就端赖于诸如此类的细而密的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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