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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外交职衔是二等秘书?”张大使问。

  “是的,这是国内定的。”我回答。

  “那你就在文化处负责吧。使馆下设这么几个部门:办公室、研究室、商参处、经参处、领事部,还有文化处,干部加职工总共五十多人。”张大使一口四川话,乡音未改。“你爱人为什么不一起来?”

  “她在河北省搞‘四清’,明年春天才结束,人事部门说明年上半年派她来使馆。”

  “国内情况怎么样?”

  “经过这两年的调整和恢复,市场供应好多了,粮、油、蛋都能吃上,凭票供应,量还是不多,牛奶只给小孩和病人。马上到年底了,人们展望1966年,对生活进一步改善,挺有信心的。”

  “听说最近有一篇评《海瑞罢官》的文章,全国各大报都刊登了?”

  “是的,一个叫姚文元的人指名批判历史学家吴晗,说他写这篇东西有阴谋,鼓吹‘单干风’、‘翻案风’,是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斗争的反映。”接着我又补充一句:“我来时随身带了一张报纸,大使有兴趣,我送来您看看。”

  “好的。”他转了话锋,“中蒙关系变冷了,我国对蒙古的劳动力援助已被迫结束,经济援助也在扯皮,贸易开始下降。苏联军队一个建筑旅已开进蒙古,中东南部省份出现了好多处苏军勘探队,说是为了找水、打井,但每个队都配了野外通讯电台车。”

  “苏联军队建筑旅进蒙,还有那些可疑的勘探小分队,在北京有关部门向我介绍了,他们要求我进一步注意查证。”

  “是啊,你不光搞文化,可能也得来点武化喽。”说着,他和我都笑起来。

  不敢过多占用他的时间,我就告辞,下楼前去另一房间看望了大使夫人杨波,她和大使同是抗战时期参加新四军的老战士。然后,我来到文化处的办公室。

  文化处包括我在内一共四人,除了老姜(振忠)、小毛(家义),还有一位女同志乌嫩,她是我国的蒙古族,普通话说得慢但很清晰。她同小毛一样,都是乌兰巴托蒙古国立大学的留学生,但比小毛要高几班。她同丈夫张德麟是同期留学的高才生,是该大学教授、蒙古文化泰斗仁亲先生的得意门生,毕业后夫妇二人都留在使馆工作,老张现在是研究室的骨干。四个人像是一见如故,很快就热烈地聊起来。老姜话不多,作风朴实稳健。他原来在别的使馆当过文化随员,到驻蒙使馆提为三秘。小毛说话带有南京腔,是那种厚道淳朴一看就信得过的年轻人,他的爱人在援蒙友谊医院当护士。小乌胖胖的面庞,特别像我离京前去看望过的她的妈妈。

  他们谈了不少蒙古文化和文化界人士的情况,听起来很新鲜。小乌说,要了解蒙古的历史,应该看看《蒙古秘史》这本书。我很惭愧,这本书我翻了翻,很难读,不好懂,就扔到一边。

  谈了一会儿,小乌有事出去了,老姜概括地向我介绍了中蒙关系。他说,回溯50年代,那真是黄金时期,称兄道弟,我国是有求必应。中蒙苏国际铁路联运开通后,每年按里程 (大头在中国一边)分别给蒙古提供上千万卢布的过境费,最多的年份,我国付给蒙方一千八百多万卢布。根据中蒙两国政府的协议,我国承担了大量的经济援助项目,派了几千名工人来建工厂、盖楼房、修公路;还应蒙古政府请求,派了一万多劳动力 (连同家属近三万人),分配到各省搞建设,甚至种菜、养猪、养鸡。蒙古领土一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而人口只有一百三十多万,平均每平方公里不到一个人,所以,劳动力援助也同经援一样,对蒙古的建设来讲十分重要。但是,到1960年布加勒斯特 (罗马尼亚首都)世界共产党会议上,苏联公开反华以后,中蒙关系开始变化。蒙古囿于自己的处境,它当时还限制在意识形态方面,只跟着苏共的调子写点文章,领导人在有关会议上讲那么几句,国家关系没大影响。到1963年,蒙古党第一书记泽登巴尔亲自出马,撰文和发表讲话攻击诬蔑我们党和国家。这年12月,蒙古党第十四届五中全会做出反华决议,使其反华宣传达到了空前高度。1964年更把反华扩大到国家关系上。这一年的4月,片面撕毁了劳动力援助协定,把全部员工连同他们的家属,统统限期离境。此前,还发生了一件令人发指的恶性事件:员工于深水被残酷杀害,员工窦海玉受诬陷坐牢。

  小毛接着介绍这个事件的始末。他原来是使馆工人事务处的译员,现在的办公室主任老刘是当时工人事务处的负责人,劳援协定被蒙方撕毁后,工人事务处撤销。小毛说,1955年4月,中蒙两国签订了《关于中国派遣员工到蒙古帮助建设的协定》,1960年又续签了这一协定。派蒙员工总人数年均7000人 (不包括家属,下同),最高年份曾达到12000人。于、窦事件的缘起,是蒙古在中国的留学生杀了人被判刑的。1963年,蒙方向上海派了三名学语言的留学生,两男一女,女的起初跟一个叫那松扎布的留学生谈恋爱,后来变了卦跟另一个留学生好起来,被甩的那松扎布怀恨在心,酒后同女的大吵特吵,并猛地抽出匕首把女的捅死了。中国法院查明事实,那松扎布承认杀人犯罪,1964年2月3日,法院依法判了他15年徒刑。此后不久,蒙古有关方面为了报复,借口中国员工同蒙方人员吵嘴打架,于1964年3月6日,拘留了为首的两名中国员工,一名叫于深水,一名叫窦海玉。5月8日,蒙古法院判于、窦二人各4年徒刑。但蒙方不以此为满足,6月11日这一天,拘留所里的“犯人”出来放风,窦海玉离开房间较晚,听到外面喊中国人打架了,他以为又是蒙古人欺侮中国员工,就操起一个木棒跑出来,到外院一看,于深水躺在那里,后脑被打裂,正汩汩流血。接着,蒙古警察就把窦海玉铐起来,“认定”窦海玉杀了于深水,作为物证的木棒,原来干干净净,后来也有了血迹。使馆派人前去调查,据其他员工反映,窦海玉与于深水是好朋友,两人在同别人的纠纷中常常是互相帮助的,他不可能杀死于深水。中国大使馆对此提出质疑,要求验尸并面询窦海玉。蒙方表示同意,我国公安部派定了法医,但蒙方很快翻悔。而蒙古法院不顾中国使馆的抗议,迅即开庭判了窦海玉15年徒刑。半年之内还不准使馆去人探视。这显然是蓄意制造的冤案,是蒙方对其留学生被判刑的报复。

  听了老姜和小毛的介绍,使我对中蒙关系的现状有了深一层的了解;“于深水、窦海玉事件”,更令我深感蒙古当局的政治偏见与野蛮无理。此后,在我长达八年的驻蒙外交生涯中,这件事不时地浮上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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